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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王士琦的话,林延潮点点头,虽不是自己心底理想的办法,但是已经很接近。还是那句话办法总比困难多了,其实很多办法不用自己这个现代人提,古人自己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很多时候,大家的见识都是困于制度,或者是人为想出的困难。
比如两淮盐法,林延潮提出的纲运法,就是万历四十五年时袁世振提出的。林延潮主要借这个办法,笼络梅家,以及两淮的盐商,用以支持自己复官。
至于王士琦的办法,只要不是太离谱,自己都会赞成,因为他的目的就是开海,然后用此打造自己的政治同盟,且凝聚自己的乡党。至于日后如何,自己再亲力亲为就是。
所以林延潮当即起身,面上当然是万分钦佩地道:“世兄所言极是。”
王宗沐老成持重一些,则是推脱道:“犬子此乃书生之见让老弟见笑了,不可当真,不可当真。”
林延潮看了王宗沐一眼,心想王士琦提出的办法,未必没有王宗沐的想法在其中。
林延潮道:“细节上还可以商榷,但沿着此道去做,将来是可以利国利民。老先生,晚生现在是在野之身,但却知道位卑不敢忘国的道理。”
王宗沐听了林延潮之言神色一动,看了王士琦一眼却见他有几分按捺不住,心想或许将来我王家在朝堂上东山再起就着落在此人身上。
“诶,老弟你这不是位卑不敢忘国,而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王宗沐当即道,“这样吧,若是老弟真能为开海寻出一条可行的法子,老夫虽说告老多年,但在同乡间有些薄面,朝堂上也有些故旧属僚,却也可以为老弟奔走一二的。”
林延潮闻言大喜,当即称谢。
如此林延潮在王家如此小住了几日,同时王宗沐也将林延潮介绍给台州籍的官员,与地方官。
林延潮现在虽说辞官,但随时可以召还朝廷,甚至还可以一步拜相。而且对方如此年轻,在内阁里熬上几年,担任首辅也是很有可能。
此外更不用说他的三元名声。
所以林延潮虽没有提及自己主张开海的事,但台州官员上下都是隆重接待。
不过见面时王宗沐也会试探官员对于开海之事的意见,不少官员虽是觉得高层的压力,以及实施起来困难重重,但都觉得是可以支持的。
这让林延潮感觉自己这一趟来到台州实在是不虚此行。
终于林延潮到了离开台州返乡的时候,王宗沐亲自送林延潮离城。
林延潮与家人,学生乘船过江山县,再从江山县至青湖舍舟就陆,走仙霞古道返乡。
走在道上已是临近年节,这条古道本就是艰难,又兼市断断续续的下雪极不好走。虽说在江山,林延潮雇佣了不少挑担人,但行路上还是有些艰难。
第一日冒雪行路,越山坑岭到了岭下借宿。
到了次日两名轿夫挑夫夜里害病无法前行,于是林延潮给了二人银子遣散后,自己也舍了轿子,让妻儿坐在里面,亲自在古道上跋涉。
从这里登山有两条路,一条路从丹枫岭行,这是大道却远,一条路从白花岩走,道虽小却近。
众人走了大道,但即便如此仍不好走。
山间寒风呼啸,割在脸上生疼,林延潮稍稍站定,放眼望去山岭下已是白雪茫茫,而远峰则笼于云雾之下。
上一世年轻时,气也不喘的走这么多路也不是问题。
但这一世得了文弱书生的毛病,平日里多走一些路就有轿子马车代步,却是令自己有些懒散了。
林延潮穿着蓑衣斗笠跋涉在盘山古道上,拒绝了展明,陈济川的搀扶,一路与徐光启,徐火勃他们边走边聊,偶尔的时候也不说话,一个人走在道上静静地沉思。
人在疲倦时,反而有的时候思维格外的清晰,天马行空不着痕迹,
真的累了,林延潮就立在山石上歇息,放目回览来时之路,盘恒在山岭的仙霞关口,及远方的山河。
真如‘雄关漫道真如铁,如今迈步从头越’所言,这一番艰难的跋涉也是一等对自己的锤炼。
如此到了午后,林延潮与学生们简单吃了一些继续行路,雪下得更大,一边走一边抖去蓑衣上的积雪。
行路艰难,改革变法也是艰难,但没有来由人在道上,四面都是荒郊野岭,无处容身,就算天上是下刀子也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的。
十年前自己出此路而赴京,十年后自己走这条路回乡,一来一去,自己已非当初那个出闽的少年,而十年后天下又因自己改变了多少。
难道如这古道,千百年后仍是如此,却不见千百年前的人,或许人过之后定留有足印吧。
边想边走,林延潮继续迈步前行,终于迈过最艰难的主峰,到了下山时,古道却仍有一番艰险,所幸快到岭下道旁有一处山村可以歇身。
山村小地没有什么吃食,只有本地人称作的铜锣糕几笼,众人当即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在村里借宿了一晚。
数日后抵浦城,然后林延潮即前往城东一处宅院。
宅院上写于府二字,门庭冷清,但显然曾经繁华过。当年林延潮进京赶考时,就在浦城他在濂江书院的同窗于轻舟的家里小住过两日。
林延潮递了帖子通了姓名,门子大吃了一惊当即道:“真的是状元公?老爷当年的同窗?你没有骗我?”
林延潮失笑道:“状元又如何?我又为何要骗你?”
这名门子立即飞奔入内通禀,片刻后一名身穿孝衣,腰系麻绳的年轻人匆忙迎了出来一见林延潮即是拜倒。
林延潮见此吃惊道:“怎么于兄他仙去了?”
那年轻人哭着道:“回禀世伯,家父三年任县学训导后,身子一直甚好,半载前害了急病就故去了。”
林延潮长叹一声,当即入厅拜了于轻舟的神主。
此刻他不由想起当年同窗种种往昔之事,他与于轻舟交情一向甚好,但这一番回来故人却少去了一个了。
林延潮心底不舒服,等到于轻舟的儿子说话,二人才至偏厅坐下。然后林延潮开口问道:“贤侄叫什么名字?进学了没有?”
对方答道:“小侄名叫沧江,去年方才进学尚未取字。”
林延潮微微讶异然后道:“贵庚几何?”
“将十五。”
林延潮赞许地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觉得对方谈吐清晰,思路敏捷更是满意然后问道:“我此来里府看门庭有些冷清,不知家中是否有难处?”
说到这里于沧江,想起于轻舟过世后,教谕同窗的白眼,亲戚之间的世态炎凉。
想到这里于沧江反而道:“不瞒世伯,确实不如当初,但所幸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小侄身为生员可以免役,加之县学里又按时给廪米,所以日子还算过的。”
林延潮当即对陈济川点点头,陈济川出外后,又入内捧了一封银子来。
林延潮道:“我与你父亲当年在书院读书时,大家同一寝室,抵足而眠谈古论今,好不快意。这里是五十两银子,还有几件表礼本是赠予于兄,请小侄收下吧。”
于沧江当即起身道:“实不敢当,先父在时曾多次提及与世伯的交情,他说他虽卑微,但世伯平素肯与他都有书信往来,足见世伯是念旧情,看重与他这份同窗之谊,故而世伯官虽高,但他也不敢有任何相求的地方。眼下家父不在了,小侄若是替他授礼,岂非有违先之志。”
林延潮叹了口气,确实这么多年来于轻舟确实从未求过自己什么,如此的情谊。
林延潮见于沧江如此欣然道:“有子如此,于兄可以含笑九泉了。不过表礼还是收下吧。”
说到这里林延潮从袖子取一封自己的帖子交给对方道:“什么时候都可持贴来寻我,或是有什么难处也可求地方官员帮忙。”
于沧江闻言知道这封帖子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比那五十两银子更贵重不知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