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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发那天起,大哥几乎没捎什么消息传回来。
爹爹不急,她急地很,却不敢表露出来。
当日大哥与爹爹在庭园争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大哥倔,二哥皮,哪一个都与严肃的爹爹不对付。
若说爹爹对二哥的管教算厉害,对大哥,那就不是一般的狠了。
大哥、二哥都不是听话的人。但大哥的不听话与二哥的不听话是不一样的,大哥是苏家未来的继承人,二哥只是苏府的二少爷,苏衡的胞弟。二哥虽也常常被爹爹骂,但受罚的程度远远不及大哥。
爹爹对大哥的管教总是更严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哥与爹爹存在着似乎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经常吵架,大哥常被关在祠堂不给饭吃。她常常接济大哥,在衣服里藏个鸡腿馒头什么的。
苏远黛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前那两盘春剑,蓦然想起了大哥出征前的一些事。
那日爹爹又把二哥训了一顿。那是最近几年,爹爹发得最大的一次火,二哥被甩了五皮鞭,嗷嗷哭了两个时辰。她哄了好久,才把二哥哄睡着了。
可全府上下都知道,爹爹发脾气,根源是大哥,二哥不过是撞到枪口上,倒霉罢了。
训完二哥,爹爹又吩咐忠叔,一看到大哥,就押来庭园。
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提溜到庭园。
因为什么,她能猜出一点点,可又觉得那不是全部。
她一直在拐角处等,爹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想给大哥通风报信。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等了很久,大哥才回来。她顾不得全身冰冷,腿脚僵硬,立刻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哥,爹爹发了一通脾气,二哥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要收收脾气,爹爹说什么都听着。他病还没好利索。就由着数落几句。你自己说过的。骂几句又不会缺肉,更不会疼。”
大哥哑然一笑,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她。声音里带着丝丝宠溺,好像并没听到她上述这些话。
“喔,这是芳禾斋新出的点心,不甜不腻。是你喜欢的口味。”
然后又摸了摸她的头,语气陡然沉重了不少:“刚才你说的最后一句。明明是我平时训斥风平说的话。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学什么不好,偏学这些话!好了,浪静都跟我说了。我心里有底。要是我跟爹吵起来,你别掺和。”
见她一脸担忧,大哥语气不禁柔和了许多:“放心。我有分寸。爹爹病还没好,我一定不惹他生气。他怎么骂我,我都忍着,行了吧。”
她却凑前伸着鼻子围着自家大哥转了一圈,眉头拧在了一起。
“又去锦云阁那什么沐那了?幸好爹爹鼻塞,要是闻到你身上这脂粉气,又该说你了。大哥你也是,明明不喜欢那什么云,还老去捧她的场,明明知道爹爹会生气,还老是忤逆他……”
锦云阁的沐云,是大哥的红颜知己。她没见过,也知道这号人的存在。为了知道锦云阁在哪个方向,沐云是高是丑,她还想着假扮成男子混进锦云阁看个究竟。最后被二哥发现,他拿着一壶酒,以酒楼说书先生的架势,叨叨给她普及了一番,也顺势打消了她这个疯狂的念头。
锦云阁是铭枫城著名的风月楼,那儿有雅,有俗,有歌,还有曲。丝竹拨弦,轻舞弄萧,雅是出尘的雅,俗是市井的俗,歌是传唱皇城的瓯歌,曲是名动四方的清曲。无论是皇族贵胄,还是商贾巨商,都愿意在这里挥斥万金,只为买锦云阁姑娘的一抹笑,是实打实的销金窟。
沐云,是锦云阁的头牌,一手素琴,更是铭枫绝技。她为人清雅,又高傲脱俗,卖艺不卖身。她见的客不以金钱的高低为准,只为高山遇流水,知音惜知音。
不知有多少公子为见她一面,踏破了锦云阁的门槛,但沐云并不为所动。她有倾城之姿,倾世之技,却没有一般歌坊女子的俗媚。正是因为这与众不同的脾性,更加惹来名门贵公子的争相追捧。
翩翩公子那么多,却没几个入得了沐云的眼。
而大哥苏衡,却是她的座上宾。大哥没花一金一银,仅在五秒内,说中了她设下三道关卡的所有答案。那是每个想要见沐云姑娘前必经的三关,只有在规定时限内全部答对,才有可能得见沐云亲颜。
大哥不仅破了锦云阁的最快时限,而且还成为第一个连过三关的第一人。
设题之人沐云在听到婢女的通报后,随手摘下耳侧的牡丹花,抛向楼下的苏大哥。大哥衡一口咬住牡丹的倜傥模样,成为一时佳话。好事者用‘千有苏中郎,一曲觅佳闺’的打油诗来形容当日的盛况。
大哥一战成名。自此后,苏府大公子,成为锦云阁沐云姑娘每每亲迎的客人。
爹爹知道后,气得火冒三丈,让大哥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结果,第二天,第三天……大哥依旧‘自如’出入锦云阁。
她劝过多少回,大哥不为所动,依旧去的频繁。据与大哥一起去过几次的二哥说,大哥什么都没干,只是每天在沐云屋内听一个时辰的琴,连话都很少说。
即使这样,她也觉得不好。可大哥一向我行我素,她管不住。
“好了好了,小小年纪,啰嗦地紧,外面风这么大,你还站在风口,再吹出病来,我可不帮你去祖母屋里偷蜜饯儿。那大大一碗苦汤药,我也不陪着你喝。秋凝快扶你家小姐进屋去。”
大哥小心地系紧了她的披风,又爱怜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好,我先回去。哥哥等会儿记得来我房里,我还有一盘残棋没下完,二哥老是悔棋。我让了那么多子,他还是输得没影儿,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喜欢听琴,阿黛的琴技也练得还行,以后大哥若是想听,别去锦云阁了,我弹给你听。”
“好。好。好。”大哥连说了三个好,她却知道,大哥没听进去。
爹爹生气的原因。一定与大哥又去了锦云阁有关。
她不得不先回屋,怀里抱着大哥特地买的点心。秋凝想拿着,她也不理。
可这么一会儿,大哥就在庭园里跟爹爹吵得天翻地覆。
苏寒廷看着雀跃的鉴儿、黛儿。眼前浮现出苏衡梗着头,与自个儿激辩的模样。不由往后靠了靠。闭上了眼。
时间回溯到八天前,苏衡出征的前一晚。
因着连日处理铭枫城内安纳流民,搭棚设粥的事,他很快病倒了。病中的人容易发火。头疼不已的大儿子苏衡,就是让他生病也不得安宁的根源。
那日他先是批了一顿无所事事,专心斗鸟的苏鉴。接着。他接到了苏衡在毓宣殿贸然请缨,要随张作猛出征风赤的消息。
这么大的事。这臭小子居然不跟他这个爹商量商量,自己就干上了!这么晚还没回家,根本没把他这个爹,整个苏府放在眼里!
那会儿他喝过药,本有些昏睡,却立刻气醒了。阿忠第十回进来回复,大少爷还没回来。他的怒气反而慢慢淡了,披着衣服看起了书。
刚看了两行,就听到有人走近,然后是一句熟悉的,‘爹,我回来了’。
他缓缓抬起眼,看到苏衡站在门边儿,站没站相,还打了个饱嗝。
这副懒散、无所谓的的样子,让他顿时怒从中来。
他重重合上了书,拿开敷在额头上的毛巾,语气自然就不客气了,“你还知道回来!”
他大力拍了下桌子,大喝一声:“跪下!”
听到这声暴喝,苏衡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又缓缓跪了下去。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下?”他顺了顺气,声音带着寒冷。
“不知道。”苏衡梗着脖子,直视着他这个父亲。
衡儿的眼睛清澈见底,所有的情绪都盛在了目光里,他看着,心中的怒意更盛,从前堆积的那些不满立刻翻江倒海而来。
“苏家的家训之一就是不从军,不习武。你是嫡子,是苏家的下任家主。可你看看这些年你都干了什么!早些年还像点样子,诗书五经,学问做得也挺好,连封阁老这样从不轻易夸人的师傅都对你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