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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上听处会议。
李荣作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也正式成为上听处的一员,李东阳、马文升、张懋三人的身份不变,只是这次上听处增加了户部尚书周经。
一看就知道,皇帝要借着打胜仗这件事,往西北调遣军粮物资等,其实也是等于跟朝臣表明,这上听处的成员不像内阁一样一干就是一辈子,随时都可以变更,总的来说……其看朕的心情,朕让谁进谁就进。
如果说内阁一直是作为皇帝顾问存在的,可到明朝中叶之后,内阁的实权加大,而在顾问职责上无法令皇帝做到满意。
内阁只顾着去执领文官提起了,不是宰相也以文臣领袖自居,显然内阁没有上听处来得通畅和便利。
“……秉宽最近一年,少有在京师,其实有关铁骑和火药等事的调度,朕心中并无定数,倒是朕认为,应该于宣府和大同等处再贮存一批军粮和铁器,不必要把所有钱粮等事都放在太仓。”
朱祐樘话中隐约的意思,就是在西北设立小朝廷。
什么事都以户部和太仓来调度,使得西北在治军上处处被动,西北有什么需要都要跟朝廷申请,皇帝每次都要跟大臣扯皮,缺的时候多,都说是回头要补足,但钱粮调度这种事,连朝廷都知道各处是有亏空的,根本无法补齐。
李东阳道:“陛下,宣府钱粮本已足数够用,无须再另行增加。”
朱祐樘冷冷道:“朕知道,过个冬是够用的,但最近几年,西北屯田多有荒废,先前朕提过多次,不能以银折色之法而完全取代粮开中,朕让秉宽南下,其实也有查看南京户部存粮,调查运河河道和运送等事,为将来西北用度制定一个妥善的方案。”
周经道:“陛下,户部钱粮调度,涉及到应天府和江南等处的,不该由兵部来插手过问。”
朱祐樘反问道:“秉宽名义上是南兵部尚书,但实际上他的作用,你们不清楚吗?为了西北军务,朕令他考察一番,也全然是为边政顺心顺利,朕可不是全为了私心。”
不全为私心,说明还是有私心的,这点皇帝自己都承认了。
“朕已派人去西山考察过,那边的冶铁非常顺利,据说永平府所开的铁矿,已经堆满了矿场,因为人手的缺乏,开出来的煤矿和铁矿无法得到实际的利用,朕之前调往蓟州的一万兵马,就地派往永平府,协助矿上的事务。”
朱祐樘的话,多少让在场几个上听处成员听不懂。
李荣请示道:“陛下,可是让京营一万将士,给帮忙调运矿石和生铁?”
朱祐樘道:“那都是小事,以后这一万人,就归矿上调遣了。”
“可是陛下。”李东阳心思敏锐,马上听出皇帝这是又要整活,他马上反对,“京营占役之事本就诸多弊端,若是京营将士无法归营,其本职差事将无法完成,心生懈怠只怕会令京师戍卫出现缺漏。”
朱祐樘眯起眼道:“朕怎么觉得,把铁都铸成炮,把矿都磨成火药粉,对于京师的戍卫更加有利呢?大明什么时候只是靠这一万兵马来戍卫京师了?若西北军政出了状况,京城随时都会陷入危局,到底孰轻孰重,诸位卿家还用朕来解释吗?”
李东阳心中那叫一个无奈。
以前皇帝就算有个性,但至少也还是按照文臣所制定的规则在进行,从来不破坏规则。
但现在看来,皇帝好像就没打算再遵守以往的规则,甚至以“标新立异”为荣,没事就整点花活,先是准允张周开矿,现在又要调一万京营将士协同开矿。
那不等于说,这一万将士成了张周的家兵?
周经道:“陛下,莱国公开矿之初,陛下有言在先,矿上之事务由其亲自负责,调遣人手等朝廷皆都不问,甚至以户部钱粮采办其所造之石炭、铁器,如今以京营将士归其调用,却不知这矿上之事该纳入朝廷所辖,还是……”
“朕金口玉言,你们是想让朕食言吗?”朱祐樘道。
这下不但周经无语,周围几人,连李荣和张懋两个看似隔岸观火的,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公器私用,的确是弘治帝的专长,以前京营占役,京营士兵就专门干一些苦差事,给修宫殿庙宇的,简直是把京营士兵当免费劳动力,哪有需要就把人派到哪去。
现在更直接。
京营士兵不再给朝廷打工了,也不是单纯给皇室打工,直接给“私人”去打工了,而背后的老板就是开矿的张周。
朱祐樘道:“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这矿是秉宽的,他开矿所得,又未完全交给朝廷,但你们难道忘了他先前折色俸钞的事情了吗?最近一年,你们的俸禄有亏欠过吗?这还不全都是靠矿场产出所得?”
皇帝的意思是,秉宽都在替朕给你们发工资了,你们怎么还这么不理解他呢?
“除了秉宽之外,还有谁懂得冶铁?还有谁懂得铸炮?你们能造出更远,更有威力,或是更轻便更有实战效用的火炮、火铳?朕把此差事交给他,实在是无人能担当,如今非但是京师官员,连各地的地方官,都承蒙矿税的恩惠。”
“如果朕给秉宽调点人手,帮他成事,也是为朝廷多铸造几门炮,多为国朝添砖加瓦,你们都要反对的话,朕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朱祐樘的话,说得就有点难听了。
大概的意思是。
只有朕和秉宽是一心为大明朝的,至于你们,居心大大的坏,或者你们都是鞑靼人安插在我大明内部的奸细呢?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每次你们所主张的事情,都与朕所认为平草原的大计有违背呢?还敢说你们不是在替鞑靼人撑腰?
朱祐樘大概也是在气头上,等他气稍微消了一些之后,口吻也就柔和了很多,变得明事理一般道:“朕也思虑过这一万兵马疏于练兵之事,其实大可不必担心,因为秉宽本就在都督府内任差,他提调这一万兵马,可以完成日常火炮和火铳等训练。或者上了战场,这一万人,还是我大明神机营的精锐。”
说是家兵,还真是家兵。
朝廷发俸禄,给张周干活就算了,现在连日常训练都由张周来负责,等于说这一万兵马都归张周管着?
那要是这一万兵马乱来,影响到大明的安危……
马文升实在听不下去,拱手道:“陛下,以文臣练兵之事,完全不可取。即便是武勋,也不可单独训一营之兵,且不在京畿之地。”
朱祐樘道:“朕就不懂了,如果文臣和武勋不能练兵,那西北各处的督抚和总兵,岂不是说都是一群不知兵的庸人?你们就当朕是让秉宽于西山和永平府两处……还有大同和张家口两处的矿山,让他以此为根基来以京营来驻守!这总没问题了吧?”
“大明于这几处的矿山,可是大明将来长治久安的重中之重,若是鞑靼或是贼匪将此等要处占据,大明国运必将受到威胁!朕调这一万人,就当是去看矿的吧!”
只是改变了个说法,在场几位上听处成员,瞬间好像是找不到反驳理由了。
……
……
一万京营将士协助开矿的事,就这么“友好”地决定了。
不是在朝上商讨,就只是以上听处的会议来决定,并在会议之后甚至不拿到朝上去再提……便等于是在说,上听处不但是作为顾问权限的存在,还有直接决策大明最高事务的权力。
以往多数的事情,都是由大臣提出,皇帝让大臣商讨之后,再以利弊来决定是否采纳。
而现在直接改成,皇帝在内廷提出提议,相当于是跟上听处的几人通知一声,就可以拍板了。
至于皇帝为何会突然这么有主见……朝中是个人都知道,这是张周在背后搞鬼,但问题就在于很多事明知道源头在何处,却无计可施……
“难啊!”
出了乾清宫之后,众人一边往外走,由一向装理中客的张懋发出如此的感慨。
周经问道:“英国公你是在感慨京营人马不够用吗?”
“呵呵。”张懋笑道,“京营还不缺那一万人,但就是以后还有没有京营一说……就不一定了。”
张懋也感觉到,皇帝是在把戍卫京师的权限逐渐分出去。
这是之前张懋跟着屠滽他们一起参劾张周的原因,但后来张懋也看出来,武勋在文臣心中也就只是粗人,文臣也不想带武勋在政治上一起玩,既然防备不了张周的崛起,那就不必要跟张周交恶了。
而且……张周也是他张懋惹不起的人物。
马文升瞅着一边的周经道:“来年开春之后,京仓将调多少钱粮往宣大和三边?”
周经惊讶道:“马尚书您不知?陛下可并未单独跟户部说过,要增加开销的。”
马文升道:“先前陛下可不是如此的意思,还是说……”
有些话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