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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能, 摸摸我的,瓶子吗?”
商母正欲瞪眼骂商年这个不孝子,却见陆渔从儿子身后探个脑袋出来, 小心翼翼地举着两个空荡荡的玻璃瓶子,巴巴问那眉目中正的商场负责人。
商场负责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眉间有很深的竖纹, 威严又不拘言笑。闻言, 眼里温暖几许, 点点头,接过瓶子。
赵爱国不知道,就在他手触及瓶身的刹那,里面血色雾团迅速沸腾起来,像是烧化了的铁水, 不断将里面一些灰黑色的东西剥离开来。而剥离的一瞬,杂质样的东西便骤然消弭。
血色雾团恢复平静, 陆渔接过瓶子, 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温润光点, 不由愣了一下。那些温润的光点全是赵爱国给予的祝福,因为至诚,便掺杂进去了丝丝缕缕的功德。功德净化了血团里的煞气之后,又逐渐氤氲成了淡淡的祥瑞之气。
无论神鬼人, 皆垂涎此物。
陆渔伸手抱住他蹭了蹭。赵爱国心一软, 笑呵呵地摸摸她的脑袋, 声音浑厚却也温暖,“怎么了?”
陆渔摇摇头,把怀里的瓶子放下,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血红色的珠子,递到他嘴边,“给你吃。”
那血色珠子,赫然就是舍不得给出去的,地精浓厚本命精华的凝结物。
赵爱国看着眼前宛若玉石的珠子,笑了笑,也不问是什么,便塞进嘴里。陆渔视线顺着那颗珠子转动,等珠子停滞不动,她皱了皱眉,拽着他的衣摆,仰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开心?”
红色珠子到达肝部便艰难前行,好容易到了心脏部位,便直接不动了。
赵爱国闻言怔了怔,鼻翼猛地翕动,瞬间红了眼眶,强笑着摇摇头,“爷爷没有不开心。”
“骗人。”陆渔定定地看着他,抿了抿唇,“说谎不好。”
商年见她拽着人衣服下摆,怎么都不肯松手,只好把自己知道的简单说了一下。
赵爱国原本是军人出身,后来在公安局任职,立功无数,也因此被犯罪分子视若眼中钉。七年前,因儿子儿媳怕有人报复孩子,迟迟不肯生育,赵爱国迫于家里的压力,便直接调任到与安保工作完全无关的商场当经理。
可即便是这样,去年上半年,唯一的孙子还是受到迫害,伤好后一直昏迷到现在,毫无清醒的迹象。赵爱国自责愧疚,久了便郁结于心,如今身上已经离不开速效救心丸了。
陆渔听完,视线一错,落在赵爱国身后五六米远处。那里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少年,手里紧紧牵着一个有些祥瑞之气的纯净魂体,见她看过来,警惕地上前一步,挡在了魂体前面。
他跟赵爱国血脉相连,定然是赵爱国昏迷不醒的小孙子无疑了。
陆渔全然无视小小少年的敌意,纯净的眸子里莫名带了几分兴奋地快步走到他跟前,定定看了那个扎着小揪揪的可爱魂体一会儿,终于没忍住,上手胡乱揉了揉人家的小揪揪,又拿手指戳了戳人家长长直直的睫毛。
“别碰我妹妹!”小小少年凶狠地挥舞着拳头,想要阻止陆渔,却发现身高被碾压,气急败坏道,“你,你摸我头发吧,别摸妹妹的!”
说着,他头上赫然出现了俩小揪揪。怕陆渔不肯换人,硬把脑袋戳她手里蹭了蹭。
陆渔皱皱眉,嫌弃地推开他,“不要你,太扎。”眼睛还是垂涎地望着他身后。
“哇!”小小少年见她还是不肯放过那揪揪头小姑娘,气哭了,“你们都坏,都要吃妹妹!妹妹已经不会说话了,你们还这样,还这样坏!”
妹妹以前很活泼的,爱笑爱说话,可有一次被个叔叔咬了一口后,就呆呆的了,是有个爷爷帮着把妹妹伤口治好的。可那个爷爷跟他说了怎么保护好自己和妹妹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他要照顾妹妹,就没办法找吃的,有一天饿得昏过去,醒来之后就跟着爷爷了。跟着爷爷之后,他们再也没饿过,也没有什么人能靠近他们了。
没想到今天又……
小小少年能力使不出来,哭得抽抽噎噎,“你吃我吧,别吃妹妹。妹妹为了救我,已经这样了……”
陆渔看了一眼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小少年,视线又落到粉团一样的小姑娘身上,伸手摸着人家藕节般的胳膊,不舍得放开。
在小小少年越来越绝望的视线里,她眼睛晶亮地回头,兴奋地问,“商年哥哥,你想要个,小妹妹吗?”
这是要截胡了!
不待商年回答,小小少年已经哭崩溃了,抱着那木呆呆的可爱小姑娘,嚷嚷着谁抢她,他就去刨谁家祖坟。
商母眼睛一亮,直觉陆渔口中的小姑娘绝对不错,羞涩地纠结要不要点头的时候,商年已经冷酷拒绝了她。
他道,“不要。”
在商年的认知里,妹妹只能宠着,犯了错也只说服教育。弟弟就好多了,不听话揍就是了。
“哦。”陆渔嘟嘟嘴,有些失落地点点头,那她下次碰上好看的小弟弟,再送给商年哥哥当弟弟吧。
商母:“……”
有外人在,商母只能忍了。
“爷爷,你来。”陆渔招招手,待赵爱国到了跟前,便把他的双手放在小姑娘的脑袋上,认真道,“你祝福她,聪明!”
赵爱国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认定,陆渔话音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一片祥和宁静。
因为专注真诚,他的功德之光渐渐从身体里抽离,慢慢向粗糙的掌心靠拢,待到了一个顶点,陆渔在他手上轻轻一点,便有功德之光倾泻到揪揪头小姑娘身上,逐渐形成一个蚕茧,将她包裹起来。
“好了。”等蚕茧变成巴掌大一团,陆渔把她往小小少年手里一放,“给你。”
知道这是好事,小小少年有些别别扭扭地道了谢。
陆渔瞥了一眼他的鼻涕泡泡,慢慢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到赵爱国的心脏部位,见那颗血色珠子逐渐融化,慢慢护住他的心脏,有些开心。
“爷爷,有妹妹了,他就回来了。”
这是他的执念,若是不能实现,他就回不去。
陆渔的话让赵爱国一愣,他没想到小孙子以前吵闹着要找个妹妹不是说着玩的。
多年的职业生涯,叫他没办法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可是绝望到了极点后,他又忍不住想要相信这些。“他……小宝还好吗?”
“是说小弟弟吗?”陆渔瞥了一眼傻兮兮的小小少年,神色有些犹豫,“好。可是……”
赵爱国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陆渔:“邋遢。”
赵爱国、商年、商母,“……”
“我才没有!”小小少年一怔,指着商年,愤怒道,“那个叔叔才邋遢,都有味了!”
陆渔弯弯眼睛,扭头,“商年哥哥,小鬼说你,邋遢,有味。”
“我记住了。”商年僵着脸,眯眼看着虚空之处,点点头,沉沉应了一声。
就是这句话,让商年再也待不住,见没什么事儿,便催促着商母给陆渔迅速置办了换洗衣物,又给自己买了一身,就冲向了澡堂子。等三个人干干净净地从澡堂子里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了。
三点,正是各家饭馆歇业的时候。
商年想了想,干脆找地方停了车,带人走街串巷地找吃的。陆渔顶着两个让商母特意给扎的小揪揪,抱着个从澡堂子老板那儿顺来的大罐头瓶子,一边接受着商母的投喂,一边时不时伸手摘个什么东西。
有人看过来,商年便一个眼风扫过去。
他长得好看不假,可那股军旅生涯带给他的铁血冷冽,叫人望而生畏,被他这么一看,心理素质差的当即就是一个哆嗦。
三人从街头吃到街尾,从天色大亮吃到天黑下来,看着陆渔意犹未尽的小模样,商母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就要叫商年去药店给她买消食片。
“不要不要。”陆渔猛地摇摇头,“阿渔,不要吃药。”
商年观察她神色,见她没有不舒服,看了看手表,问她,“现在是回去,还是去喂那两条龙?”
“龙?!”
商母眼睛微突,还两条?
商年看了商母一眼,回了俩字,“壁雕。”眼角余光瞧见陆渔点头,他方向盘一打,往那石牌楼去。
车上,商母坐姿端正,双手放在两个膝盖上,沉沉思考着。壁雕的龙……还能喂?
正是下班时间,商年并不能开太快,等到石牌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冷,外面几乎没什么人。商年一手一个玻璃瓶子,带着陆渔大步往石牌楼下走。
商母打开车门,探头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奇怪的生物出现,才一把关上车门,迅速追上两人。
有了上次的经验,再加上还有商母这么个帮手,陆渔投喂两个小伙伴的速度快了很多。带有祥瑞之气的两瓶直接喂给它们,在小吃街摘的那些便一股脑地灌进中间那个石珠里。
商母仰着头,看着被儿子驮着的陆渔,疑惑道,“就这样吃了?也没个啥反应?”
话落,商母便闭了嘴,因为她感觉好像有什么清凉的气息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一条婴儿手臂长的小龙,在商母眼前游弋盘旋,时不时凑近一下蹭蹭她的脸。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头对头,眼对眼地悬在半空,偶尔喷出一道鼻息,吹得商母睫毛都颤了颤。
这就是差点绊倒李乾的那条,性子活泼好动,因为商母身上逸散出来的地精之气,便对她亲近了几分。
小龙盯着商母看了好一会儿,回头看陆渔,尾巴轻点商母周身逸散的地精之气。陆渔点点头,应允,“你吃吧。”
商母骤然瞪大了眼睛,心脏都要停摆了,这是要让什么东西吃了自己?然而等了许久也没发生什么恐怖的事儿,反而是眉心处,突然有一点点凉。
“它亲你了。”陆渔眯眼一笑,“是祝福。”
说完,那把商母周身逸散的地精之气吸收掉的小龙便游弋回来,轻轻落在陆渔掌心,困倦地耷拉下眼皮子。陆渔轻轻点点它的脑袋,把它送进壁雕里。
等陆渔从商年肩膀上下来,商母还沉浸在自己被龙亲了,还被龙祝福了的震惊里回不过神。
“阿渔啊,”车子开出去很远,商母突然问道,“所有的龙形壁雕里都有龙吗?”
华夏人天然便亲近这些耳熟能详的上古神兽。她想着,若是真的都有龙,她就把手头的工作都放下,天天带着陆渔出来给它们找吃的。
陆渔摇摇头。从来到首都,她只感受到这两条小龙残存了一些意识。若是再晚,它们可能也要消失不见。
“是我着相了。”商母笑了一下,喃喃道,“很多都是后来维建的东西,怎么可能还有那些灵性的瑞兽?”
陆渔抿了抿唇,想起一路走来,旧物新修,只剩一鳞半爪的图腾,整个人显而易见的低落起来。
————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惊得陆渔猛地抬头去看商年,商母也吓了一跳,连声问怎么了。
“阿渔,你看。”商年停稳车子,指着前面挡路的几个带毛畜生,犹疑道,“是不是咱们之前见的那只?”
车头处,站着几只前肢立起的黄皮子,夜色里眼睛荧荧,盯着陆渔,“叽叽”地说着什么。
商母:“……”
商母淡定如斯。今儿算是大开眼界了,稀罕事一件接一件,还别说,挺刺激,挺好玩!
“……”陆渔不想动弹,眼见着黄皮子跳上车头,对着挡风玻璃一边“叽叽”,一边不断回身指着车前头,才板着小脸下了车。
她一下车,黄皮子就站在距她一米远的地方,比划着叫她看车头处。商年本就站在陆渔身边儿,这会儿顺着黄皮子的意思往车头看。等看清楚了,只觉荒诞得有些可笑。
这是碰瓷呢?
陆渔有些不高兴,可又不能不认账,对上那打头的黄皮子道,“你想怎样?”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不怎么样,就要你一句话!
陆渔拧眉,“什么话?”
“叽叽叽叽叽叽。”
说我们能成精。
陆渔一下沉了脸,“不行。不能成精。”
黄皮子闻言,气得哆嗦了一下,落下前肢,蹿到商年车头处,躺下不动了。
商年:“……”
这是挡着人面硬碰了。
“再不走,”陆渔盯着他们水滑的毛毛,有些意动,“剥皮,做围脖。”
来的四五只黄皮子肉眼可见地僵硬了,看了看打头的那只,弱弱地“叽叽”叫了两声。
打头的黄皮子就是被陆渔连说了几次不能成精的那只,它一路追到首都,却发现白天并不能进入四九城。好容易晚上了,嗅到她的气息,便带着兄弟来找场子。
谁知道见了面仍旧是那么一句话不说,还惦记着它的皮子!它呆愣了一下,眼里盈满水光,弱小无助地蜷缩起来。不一会儿,便抱着毛茸茸的脑袋跟个孩子似的哭起来。这个人类真是……真是好坏好坏……呜呜……
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陆渔揉了揉耳朵。
“你,”陆渔定定看了它一会儿,“你修功德吧。”
黄皮子闻言,愣愣地抬头看她,感觉到身上枷锁一轻,顿时前肢着地,重重叩了个头。
建国前,它犯过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