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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渡身上的血迹, 把洁净柔软的铺盖脏成了一团。
她大概在做噩梦,嘴里在喊:“我不是!我不是!你凭什么……凭什么!”
胡言乱语, 发着烧。
林黛玉捂着嘴,一个字不发地坐在床边。女仆、大夫, 医婆来来往往, 室内浮着极重的血腥气。
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像一座雕塑那样,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丫鬟叫了她一声,才发现, 她正在发抖。
她抖得那么厉害, 嘴里不停地吸气, 好像冷得厉害极了。只有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环着自己, 才能压抑住那颤抖。
直到黎青青大步跨了进来:“他们答应了,他们答应了!”
大概是此生执念全在于此, 床上的青年女人被这喊声惊到了, 睫毛颤了颤,竟然慢慢睁开了眼。
“谢谢你,黎姑娘。”袁渡双眼深陷,手腕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她勉力地向黎青青道谢, 又对黛玉笑了笑, 吃力地做出个一个皱鼻子的鬼脸, 轻声地:“我没事。林妹妹, 你别害怕......”
林黛玉只说:“你之前传信说, 寿玉楼和罗刹女的事, 你没有受株连。平安无事。原来却是这样的‘平安无事’法?”
袁渡听到这两个名字,睫毛颤了颤,却咬着牙不肯说话,也不解释。
林黛玉冷笑道:“好的很。好的很。”
见黛玉一头栽下,“姑娘!”丫鬟惊地叫了起来。“林妹妹!”渡儿也吓了一大跳。
“别慌。”黎青青紧绷着,探了探鼻息,才松了一口气,“她只是紧张疲惫过度,毕竟床边守了一天一夜,乍然放松,昏了过去。你扶林姐姐先下去休息。”
“你们先下去照顾林先生。”黎青青扫了一眼屋内的大夫、医婆、女仆。
“可是......”大夫迟疑了片刻。
床上的病人却道:“没事的,大夫。我也通一点医理。我醒过来了,就没什么大事了,对吗?你先去吧。”
既然是病人的要求,何况黎青青作为台州府目前的主政者,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便拱拱手,又嘱咐有情况随时叫人,才下去了。
等旁人一下去,黎青青就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床边:“袁姐姐,你现在暂时死不了的吧?”
“死不了。”袁渡曾经带着些天真的圆溜溜的脸蛋儿,早就瘦削得凹陷了,风尘与憔悴入骨,只有眼睛里亮得可怕:“求不到援军,我没有死的资格。”
“那么,请你撑着,带路吧。”黎青青说:“我亲自带队出发!”
这一年,早春。伴随着从南京逃出的使者,春风为长江以南吹来了不幸的消息——渡江战役失败,南京被朝廷大军围困已经有一月时间了。
使者首先到达的地方是台州府。
台州府的商会联军负责者黎青青,向各地商会发出了南京使者带来的消息——求援。各地商会通知了本地驻扎的义军,联合发兵。
而黎青青,身先士卒,率先领军出发。
台州府的古城墙前,战马斯斯。
袁渡正叹道:“算上我求援的时间,就算我跑死了几匹马,又日夜行舟,南京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我们被困足足一个月,虽则粮草足够,但......诸位,曾经又曾被寿先生、鸿飞他们那样刁难过,尚且愿意冒着这样的危险,不顾刚刚打下的基业,而去奔赴圣京......我......”
黎青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却自有豪情万丈:“这边的基业,我早就托了父亲派人来照看。就算出了事,我也不怕。我白手起家建起这海港,自然也能空手夺回来一个台州!圣京才是燃眉之急。”
爽朗一笑:“你别想太多,我们都是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圣京被破,四方义军本来还在支撑的,恐怕也没了主心骨,瞬间散落士气。而我们联军与义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怎么样,哪怕是跪下求和,朝廷最终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别担心,朝廷敢在长江边晃着,就别怪我们联军手狠了。哼,水军可不是吃素的。”
大事已定了章程。
城门口,却默默站了一个人。苍白着脸。
林黛玉说:“此去金陵,带上我。”
“林姐姐,你别胡闹。”
“为什么我是胡闹?这段时间,他们叫我林先生,不是林姑娘,听见了么?不是林姑娘,是林先生,林潇湘。我有那个能力。要不然,你们把台州府的信印给我,不要移交商会。我在这里,替你掌管一府之事,等着你们回来。”
“林妹妹,你身体不好,先离开这是非地吧。别叫我们担心。”
脸色苍白的林黛玉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只是固执地重复:“我已经算好了全部的账本,安排好了台州近半年的开支,我已经......我是林潇湘,我有那个能力。我是……你们带上我,或者让我等在这里......”
她的眼光有真挚得叫人难以直视的恳求。
但最后这位台州府的二把手,是昏迷着被送上船的。
行军途中,人们默默无言地打马赶路。又悄悄说起这事。
早春的风是寒冷的,地上还有一层霜。
就像黛玉知道她还要拖着重伤再返回圣京时的苍白脸色,无言的泪光。
袁渡想起见到浑身是血的她,受到惊吓,守了一天一夜的挚友:“林妹妹.....她......”
黎青青知道她的想法,便摆摆手道:“大妮力道控制的很好的。不会受伤的。林姐姐的事,我早就安排好了。船提前几天就走了。”
袁渡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