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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前夕,分管办公室工作的支行副行长周兴国突然单独召见王加林。
周副行长慎重其事地向加林布置了一项工作任务,并且一再强调,这项任务非常重要,也非常特殊,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而且要严格对外保密。
紧接着,王加林就按照周兴国的指令开始操作。
首先,电话通知孝天麻糖厂财务人员来银行办理一千万元贷款。贷款资金划到麻糖厂账户上之后,银行又开出汇票,将这一千万元资金汇到湖南省岳阳市。汇票没有交给麻糖厂,而是由王加林拿着。他带着这张汇票,和周兴国一起坐专车直奔湖南岳阳。
到岳阳市后,找到一家能够办理联行结算业务的A银行营业网点。王加林根据周兴国的嘱咐,谎称自己是孝天麻糖厂的业务人员,准备到岳阳谈一笔生意,要求将这一千万元的汇票解付,存入临时账户。事情办妥之后,周兴国、王加林和小车司机三人就住进了岳阳国际大酒店。
正是在这个大酒店里,王加林第一次使用浴缸和坐便器。
那天他单独一个人住一间房。进入房间后,加林突然感觉肚子不舒服,内急,想大便。进卫生间一看,并无蹲坑,只有一个坐便器。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把坐便器当成了尿池子,以为只能小便使用,不能用于大便。于是,赶快带上房卡,锁好房门,下电梯到一楼大厅,在前台服务员的引导下,去公共厕所解决了问题。
回到房间洗澡时,他与刚才那两个女生一样,发现浴缸排水孔上面的金属盖怎么也按不下去。加林不好意思去问服务员,本打算用花洒淋浴一下算了,但想想有这么大一个浴缸,不泡个热水澡又划不来。他只得拿了条毛巾,缠绕在浴缸的金属盖上,把排水孔堵住。这才保证了浴缸的热水上升到能够泡澡的位置。
从小到大,王加林一直是用脚盆洗澡。逢到热天,他有时去池塘游泳,有时提两桶冷水回家,在牌坊中学的后院子里擦擦身子,然后把桶里剩余的水从头顶往下淋。
他还从来没有躺在浴缸里洗过澡。
当他让整个身体浸泡在热水之中,仰面躺在浴缸里面的时候,那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舒服之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第二天上午,他们又来到前一天办理汇票解付的那家银行,谎称与别人的生意没有谈成,要求把那一千万元资金重新汇回湖北孝天。
拿着银行开出的汇票,他们又开车返回了孝天城。
一千万元资金从孝天汇往岳阳,又从岳阳汇回孝天。他们只是开着车子跑到岳阳办理相关手续,带一张汇票出去,又带一张汇票回来,工作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办得也比较顺利。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办理这件事情有什么意义,王加林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有保密要求,他也不便于向别人咨询。
后来他还听说,在他和周兴国去岳阳市的同一天,另外两位行领导也分别带队去了河南信阳和江西九江。三路人马分别从孝天城出发,前往省外的A银行机构办理同样的事情,他更觉蹊跷。
经过好长时间的捉摸,王加林把那次神秘的“岳阳之行”的目的,判断为虚增存款或者压缩汇差。
贷款给孝天麻糖厂一千万元,资金划到麻糖厂的结算账户上,就变成了企业在银行的一千万元存款,这叫贷款派生存款,是很多银行惯用的手法。时间又选择在九月末,既是月末,又是季末,是银行内外部考核的关键时间点,存款“冲时点”的迹象非常明显。
那么,既然贷款已经转化为存款,为什么又要从孝天城汇到岳阳、再从岳阳汇回孝天城呢?王加林分析有两种可能性:一是逃避检查。贷款到企业账户上,资金闲置不用,很容易让人看出是为了虚增存款而发放的“假贷款”。资金汇走了,则能掩人耳目,最后资金从外地汇回,计入存款则名正言顺。二是调节计划。银行存款的增加或者减少有时是很难预料的,不到月末或者季末的最后一天,根本没有办法知道这个月或者这个季度是什么情况。从外地带回的汇票则能灵活应变:如果存款任务没有完成,就将汇票解付,资金划入企业账户,增加存款;如果存款任务已经完成,汇票就拿在手里,不进账了,以免抬高本月或者本季度存款考核基数。
压缩汇差的猜测,是基于三路人马为什么把出行的目的地选择在省外。这里,首先有必要解释一下什么是汇差。为方便起见,我们还是以王加林和周兴国的岳阳之行为例。
如果孝天麻糖厂确实在岳阳有一笔生意,需要付款给岳阳的客户,那一千万元的票据解付后,岳阳的A银行就应该按要求付款。付款之后,再由孝天麻糖厂的开户银行——A银行孝天市支行把资金汇给他们。由于当时还没有实行电子汇兑,银行之间的汇款不能即时到账,中间会有资金流动的在途时间。一些不守规矩的银行,为了自身利益,就故意拖延汇划资金的时间,形成应付汇差。对于已经代为付款的银行来说,则形成了应收汇差。这种现象一度非常普遍,一些银行暗占汇差数量之大、时间之长让人瞠目结舌。
A银行孝天市支行就是这些不守规矩的银行之一。为了应付上级行的检查,他们就导演了这出把资金带到省外,从省外汇回,虚增本行应收汇差的闹剧。
那次非同寻常的“岳阳之行”,对王加林影响很大。他见识了银行和企业联手造假的行为,看到了银行内部管理中存在的很多漏洞。银行并非他想象中那么圣洁,他不再百分之百地信赖银行了。对银行行长、副行长这些管理人员也一样,他们并非他所想像的那么高尚,也就不再五体投地的崇拜这些“正人君子”了。
面授学习结束的前一天,王加林听完课回到培训中心时,在客房部的走廊上又看到了梁雯。
梁雯还是穿着那件红色呢子大衣,半高跟皮鞋。与上次不同的是,她来之前化过妆了,头发也刚刚做过。
她站在房间门口,手里拿着一本《知音》杂志。见到王加林,她笑着说,自己一下班就直接过来了,还没有吃饭呢。
王加林于是请她一起到培训中心餐厅里吃饭。
填饱肚子之后,梁雯提议出去走走。他们于是穿过荆南街,来到民主路上,在灯火斓珊、人流如潮的大街上边走边聊。
到了公交车站,正好有去中华路轮渡码头的汽车。
因为谈兴正浓,两人都没有分手的意思,梁雯就没有上公交车,而是陪着王加林继续闲逛。
王加林开玩笑说,我们步行去汉口香港路吧。
梁雯笑而不语。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梁雯说,实在是走不动了,还是坐车吧。
王加林看了看手表,说,估计轮渡已经收班,现在只有打的走武汉长江大桥。
梁雯又有所顾虑,担心她一个人深夜打的不安全。
王加林不失时机地提出送她回家。
梁雯没有反对。
就这样,两人一起打的到了汉口香港路。
下车后,梁雯指着前面一个街口说,穿过那条小巷子,就是她的住处了。
两人一声不响地走到街口,进入空空荡荡的小巷子。
夜已经很深了,巷子里除他们以外,没有一个行人。不知是因为走累了,还是该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梁雯一直默默无语。王加林也不知该提起什么话头。两人就那么闷声不响地走着。
达达达的脚步声更加衬托出四周的寂静。他们甚至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走了五六分钟的样子,梁雯停下来,指着前面的一栋楼房说,到了,我就住哪儿。
王加林于是向她告别。
她离王加林很近,眼睛直直地望着对方,试探地问,要不,上去坐坐?
加林说太晚了,下次吧。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还没有等他迈开脚步,加林的腰被两只纤细的手臂抱住了。他感觉梁雯的面颊已经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王加林的胸腔如同关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他感觉呼吸急促,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他迅速回转身,一把将梁雯揽入怀中,紧紧相拥。梁雯那软绵绵的头落在了王加林的肩头,颤抖的双手搭在了加林的后背上,不停地摸索着……
正当他准备有进一步的行动的时候,梁雯突然啜泣起来。
她哽咽着,梦呓般地轻声说:“我只是把您看作父辈和兄长,我是非常崇拜和尊敬您的。”
听到这里,一股冰凉从加林的后脑勺沿着脊背传遍全身,他如同遭到电击一般,浑身颤栗了一下,很快地松开了双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痛心疾首地向梁雯道歉,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抱抱你。”
梁雯这时也平静下来。她用右手捻着大衣上的纽扣,很宽容、很大度地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接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并且再次邀请加林:“要不,上去喝点水吧。”
王加林说不用了。他很坚决地回转身,逃跑一般地离开了。
路上,加林骂自己是畜生!他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万分懊悔,感觉无地自容。
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想干什么?未必,我也想玩“婚外恋”的游戏?我不爱自己的老婆了么?我与方红梅之间的婚姻出现问题了么?我开始见异思迁、移情别恋了么?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他既不想离婚,也没有与梁雯走到一起的打算。
那么,我为什么要对别人想入非非、动手动脚呢?真的是“富贵生****想找个情人消遣消遣?
凭心而论,王加林绝不是一个沉溺于女色、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情欲放纵的男人。他并没有占有梁雯的想法,一点儿这方面的欲望也没有。可是,又如何解释来武汉之前和到武汉之后的心旌缭乱?如何解释刚才的所作所为?
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情,古今中外总有一些无聊的文人夸大其词,将其描写得神乎其神。什么极乐销魂呀,什么翻云覆雨呀,什么某人的****与众不同呀……其实都是扯淡!除了“**棍”和“肉窟窿”,能有什么两样?
困惑。
王加林真的感到万分困惑。他发现自己很愚蠢,很卑鄙,很可耻,也很无聊,简直一无是处。
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他一次又一次地扪心自问,对自己有些绝望了。我怎么能够对一个崇拜自己的女孩子做出不要脸的事情?以后还怎么做人?如何面对那些认识、尊重和信赖自己的人们?如何面对自己的老婆和女儿?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承认,自己眼下对梁雯并无非份之想,刚才也确实只是想抱抱梁雯,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没有搞婚外恋的野心。他之所以望而却步,有经济上的考虑,有良心和道德上的原因。但所有这些,只能说明他不敢,并不是不想。今天试探性的“抱抱”,下次可能就是“亲亲”,再下一次,就有可能突破男女之间最后一道防线,做出自己一直表明“本不想做的事情”。
王加林觉得,自己这种拙劣的表演,不过是男欢女爱“三部曲”的第一部而已。他就这么一路剖析着、忏悔着、自责着,漫无目的地在万赖俱寂的大街上徜徉。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步入到情感的误区,已经让安宁而又幸福的生活蒙上了阴影。
必须悬崖勒马!必须尽快从这场荒唐的婚外情中挣脱出来!否则,这些年为爱情、为家庭、为事业、为前途所付出的全部努力,就有可能毁于一旦。
想到这儿,加林才觉得轻松了一些。他拦了一辆的士,返回武昌的华中金融专科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