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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授学习结束回到孝北县城的家里,王加林得到两个坏消息:一是女儿王彤在学校上体育课时,不小心从单杠上掉下来,把头摔破了,去县医院缝了五针,至今脑袋上还缠着绷带;二是他小舅子方敬文的那两万元贷款出了问题。
看到女儿受伤,他心痛不已。一会儿担心额头上将来会留下疤痕,一会儿担心轻微脑震荡会产生后遗症。唉,王彤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假小子,太顽皮了。
单杠是男生玩的东西,奥运会亚运会比赛都不设女子单杠项目,她竟然去玩单杠!没办法,她平时就是这样,疯起来比男生还野,玩起来比小子胆子还大,而且特别喜欢冒险。
但愿她能够吸取这次“血的教训”。
对于贷款出现问题,王加林虽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出现问题的原因和方式,还是让他觉得蹊跷,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从老婆方红梅那里听到风声,他的头嗡地一下大了,第二天就赶往孝天城,找到方敬文家里,核实相关情况。
据方敬文讲,这笔两万元的贷款并没有垫付到装修工程上,而是被一个姓韩的“老板”骗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是由他的几个拜把子兄弟引起的。
他说,在武汉工作的老三认识一个姓韩的老板。据说这个人神通广大,能够通过熟人关系,拿到建筑装修工程项目。而恰好在从事建筑装修行业的老二,通过老三的介绍,与韩老板建立了联系。
韩老板向老二承诺,只要付两万元的“管理费”,就能在武汉承接一个总投资相当可观、利润比较丰厚的装修项目。
老二为了拿到项目,就托方敬文去找他姐夫王加林办理贷款。至于办理贷款的过程,我们在前面已经交待得非常清楚了,这里不再赘述。
两万元的贷款作为“管理费”交给韩老板之后,老二不仅没有拿到装修项目,连人也联系不上了。韩老板如同从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估计我们被骗了。”方敬文垂头丧气地对他姐夫说,“韩老板的座机电话无人接听,手机号码成了空号,人从来不露面。老二老三找遍武汉三镇,也没发现他的踪影,我也往武汉跑了好几趟。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更别说所谓的装修工程了。”
“你们办事也太不靠谱了!”王加林气恼地抱怨道,进而又问,“你贷款时怎么没有告诉我这些情况?你给我看的那份装修工程施工合同又是怎么一回事?”
方敬文略显歉疚地承认,老二嘱咐他不用说得那么清楚。至于他带去的那份装修合同,确实是韩老板提交给他们的。发包方为武汉大江城市信用社,装修的是一家银行营业网点,位于汉口多福路。韩老板带他们去现场看过,还把信用社主任约出来一起吃过饭。
“当时陪我们吃饭的信用社主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后来我们才了解到,这个男人是冒名顶替的,是韩老板请的一个托儿。真正的大江城市信用社主任实际上是个漂亮的女人。”
这简直像一部精彩绝伦的电影!王加林越听越闭气。他都恨不得抽方敬文两嘴巴。
“贷款马上就要到期了,你们准备怎么办?”王加林不想继续听小舅子讲故事,直奔主题,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方敬文无言以对,闷声不气地抽着烟。
他老婆李华也开始埋怨和数落他:“你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如三岁的小孩一样幼稚。别人把你卖了,你还要帮着别人数钱。几个结拜的兄弟,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什么时候真心实意地帮过你?反而总是挖个坑让你跳。”
敬文瞪了他老婆一眼,叫她闭嘴。
“凭什么不让我说?我冤枉他们了吗?好好想一想,长点儿记性!这么些年来,他们有事找你,你总是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轮到你有事找他们,他们帮过你几回?拜把子的弟兄中,现在哪一个都混得比你强!只有你这个猪脑勺,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还总是对他们感恩戴德的。”
“你少说两句就把你卖了?”方敬文眼珠子鼓得像灯笼。
听着小舅子和舅母磨牙拌嘴,加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突然觉得事情非同寻常,产生了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如果情况真像敬文说的那样,借给他的钱让别人骗走了,他现在拿什么来还贷款呢?
果然,敬文把老婆唬住之后,嗡声嗡气地对姐夫说:“我和老二老三一直在尽全力寻找韩老板。不管他这个死狗日的跑到哪里去,我们一定会把他找到的!”
“万一你们找不到他,或者说,即使找到了,他也不肯还钱呢?”
方敬文又语塞了。
他说,这些情况也考虑过,而且与老二商量过偿还贷款的事情。老二建议,先把贷款利息结清,至于两万元的贷款本金,看能不能把期限往后面延一延。
老二的老婆是B银行孝天市分行下辖营业网点的一名储蓄员,耳濡目染,他对银行的有些规定还是比较了解的解。他所提的“建议”,用银行专业术语讲,叫贷款展期。信贷管理制度规定,如果借款人遇到特殊困难,确实无法按期还款时,可以向银行说明情况,提出延长归还时间的申请。
从孝北来孝天城的路上,王加林也想到过方敬文会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但是,贷款展期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啊!通常来说,一年以内的短期贷款,展期期限不得超过原贷款期限;五年以内的中期贷款,展期期限累计不得超过原贷款期限的一半;五年以上的长期贷款,展期期限累计不得超过三年。加林为小舅子办理的这笔贷款,期限为三个月,属于短期贷款,就算银行同意办理展期,展期期限最多也只有三个月。如果展期三个月之后,方敬文还是拿不出钱来偿还贷款怎么办?
到那时,借款人王加林就要承担贷款逾期的责任。银行本金和利息分文不能少,还在偿付因此带来的罚息。作为银行职员,他还有可能受到银行内部的处分。
想起这些,加林主任就感到后脊背发凉,浑身不寒而栗。
他一向谨小慎微,用他老婆方红梅的话讲,是个树叶掉下来怕砸破头的人。加林平日说话办事丁是丁、卯是卯,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居然栽在了方敬文的手里。
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方敬文是他的小舅子,是他老婆的亲弟弟。没有这层亲戚关系,他怎么会办理这笔两万元的贷款!
都是办事唯亲惹的祸。
因为血统和婚姻关系,我们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亲戚。不可否认,亲戚之间的往来,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充实和丰富多彩,冲淡或缓解我们难免会孳生的孤独和寂寞。在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也可能得到来自亲戚的帮助。但是,如果我们把这种亲戚情结带进工作或商务活动中,因为是亲戚就丧失最起码的原则,亲情则会引发无穷的灾难,成为我们走向成功的最大障碍,甚至让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让我们美好的希望付诸东流。
成也亲戚,败也亲戚。这样的案例古今中外不胜枚举,说实话,很多人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往往都是亲戚制造的。正是因为存在这种风险,所以大家特别忌讳在工作中任人唯亲,提倡在商务活动中“亲兄弟,明算账”。
加林眼下面临的危险局面,实际上就是由于“耳根子软”造成的。他没有顶住老婆的“狂轰滥炸”,他难以割舍与小舅子之间的亲戚关系,“苦果”只能自己吞咽,“苦酒”只能自己饮下。方敬文提出贷款展期的要求,无论他愿意不愿意,已经没有了第二种选择。
借款前,主动权在贷款人手上,但钱一旦借出去了,主动权也随之转到了借款人手里。贷款人的地位,自然而然地从“爷爷”变成了“孙子”。
现在不是敬文求加林,而是加林“求”敬文还钱了。这种亲戚之间的借贷,没有任何担保措施,连借条都没有一张,根本就没有办法走法律程序。当然,即使手续完备、证据确凿,加林也抹不开情面去法院告他的小舅子方敬文。
王加林只能按照老二“建议”的去做,想办法为这笔即将到期的贷款办理三个月的展期手续。
拿到方敬文支付的九百元贷款利息之后,加林主任就郁郁寡欢地离开孝天城,返回了孝北县的花园镇。
一进家门,他就把满肚子的怨气发泄到老婆身上,咬牙切齿地把方红梅的弟弟敬文臭骂了一通。
红梅自觉理亏,也很心痛那两万元钱。但是,听到丈夫口无遮拦地糟践她大弟,心里还是不得劲。两人于是你一句我一句,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起来,闹得很不愉快。
这个温馨、安宁、幸福的小家庭,开始被乌云所笼罩,本来比较平静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了。
第二天上班,王加林先找信贷股长罗新初说明情况,接着又去向行长赵国栋求情,总算把贷款展期的事情搞定了。不过,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解决实质问题。想让方敬文在三个月之内还钱还清,希望极其渺茫。
这笔两万元的贷款,最终恐怕还是只能由他王加林来偿还。
一想到这点,加林就如同吞了苍蝇一样感觉不舒服。他白天吃不香,晚上睡不着。脸上整天挂着霜,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私下里,加林曾盘点过家里的金融资产。所有的存折、存单、国库券和现金加在一起,刚好可以凑够两万元。这是他们夫妻俩工作十二年的全部积蓄,是他们一分一分地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一毛一毛地从衣服补丁里挤出来的。现在,却面临着“一风吹”的危险。
王加林怎能不心急如焚?
十年清苦的校园生活让加林夫妇养成了勤俭持家的习惯,即使是后来搬到银行大院里居住,他们仍然保持着这一优良传统。他们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用,舍不得换家具,舍不得买空调,舍不得买洗衣机,舍不得装电话,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留下来的钱,如今将瞬间化为乌有,他能不心痛么?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学那些“月光族”“日光族”,有一个钱花一个钱,何必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在消费观念和消费水平方面,加林与银行的同事们存在着较大的差距,吃穿住用甚至还赶不上他小舅子。虽然他每个月的收入比方敬文要高得多,但在花钱方面,却远不如方敬文潇洒。
方敬文崇尚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想品尝什么美味了,看中什么品牌服装了,想使用什么家用电器了,想享受什么舒适的服务了,想找什么乐子了,只要手头的钱足够,他就决不会委屈自己,一定要让自己的需求得到满足。他抽烟、喝酒、抹牌赌博,可谓“五毒俱全”。抽的香烟都是牌子比较响、价格比较贵的,要么红塔山,要么阿诗玛,很少抽劣质杂牌烟。不想做饭了,就邀上狐朋狗友,今天去这个餐馆,明天到那家酒店,或者在大排档上胡吃海喝,划拳猜马,快活得不得了。打麻将,“斗地主”,而且筹码比较大,动辄成百上千元,甚至几千元。不管是输是赢,很少见他大喜大悲,几乎到了“宠辱偕忘、波澜不惊”的境界。
加林就难以做到这样,难得像敬文那样洒脱。这也是他经常感觉世事不公平、想起来就骂自己没出息的地方。有时他非常困惑,甚至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古训产生过怀疑。敬文从来没有“远虑”过,似乎也没有什么“近忧”。自己总是谨小慎微,未雨绸缪,仍然经常愁肠百结,道不尽的烦恼与苦闷。
加林不知道自己与敬文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态度,究竟哪一种对哪一种错,弄不清孰是孰非。有时,他甚至这样设想:假如现在突发天灾人祸,他和敬文都遭不测死亡,两人相比较,哪一个的活得更有意义?哪一个会觉得“不枉此一生”?哪一个感觉更划得来一些?
这次到孝天城,加林还有一个新发现,那就是敬文家里居然装上了电话。
这个发现对他的刺激很大。半年前——也就是从孝北县一中搬到银行大院里居住时,加林曾提议在家里装一部电话,他老婆红梅死活不同意。红梅说,我们又不做生意,装个电话有什么用?夫妻两人生活在一起,上班都在家附近,每天同进同出,又不需要在电话里嘘寒问暖。一部电话装机费两千元,每月还要交座机费和话费,有必要花这个冤枉钱么?
王加林听后,觉得也有道理,所以就放弃了装电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