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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戏?
闻晚一愣,忙不迭低头翻开手中的临时剧本。
原先的剧情里是没有的,花园喝酒这一段两人对话几句,只有台词,没有动作……
“导演和编剧讨论过了,觉得这里可以适当加上吻戏。”裴予说,“不过画面选取要等拍完再决定,可能要拍几个不同版本。”
不同版本?闻晚更加呆怔,捏着薄薄的纸页,好几秒说不出话。
这意思是,不仅要亲一次,有可能要亲好几次甚至很多次?
她看了他一眼,飞快闪避,莫名的脸上升起一股热意。
好在夜色低暗,打光虽然亮,他们站在角落,并不能完全被光覆及,暗暗咳了声,她垂首偷偷舔了舔嘴唇,喉间突然有些发干。
紧张,说不清的紧张。
裴予脸上看不出什么,抛下这个话题,搅得她不自在,自己却一派平静,淡淡道:“对词吧。”
闻晚干干应了一声,拿着纸页,站也站不舒服。
几十句台词,放在平时随随便便就搞定了,这会儿对了三遍,不是这里卡就是那里过不去。
“抱歉。”闻晚咽喉,努力调整状态。
裴予看她一会儿,合起薄剧本。
“差不多了,就这样。”
“嗯?这就……”
“词你应该都背下来了。”他说,“我大致就按刚才演,你想好怎么应对就行。”
闻晚嗯了声,摸了摸下巴。
工作人员还在准备,似乎灯光还是哪里不到位,需要调试。裴予和她隔了半肩,由一开始的面对面变成并排站着,静静等现场开工。
闻晚好不容易平复被他搅乱的情绪,默默在心里演示和他的对手戏份,认真过了两遍,决定好合适的表演方式,身边忽然递来一样东西。
一个粉红色的、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长方形扁盒,两面软和,表皮是塑料布材质,中间围着一圈小铁框。
“……这是?”
“指甲刀套盒。”
闻晚愣愣接过。
裴予道:“刚才问道具组拿的,给你剪指甲用。”
她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脸上飞快闪过灼热赧意。
“你的演技用不上我操心,只是希望你这次下手轻一点。”他一手拿着剧本,一手插回兜里,冷冷淡淡的语气里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让人听出了一丝调侃。
闻晚不好意思道:“我的指甲剪过了。”说着伸出手,亮给他看。
定妆时,妆发师就按照造型的要求给她修剪过指甲。导演态度严谨,不仅考究,对细节处要求亦高,每天上妆,化妆师都会给女演员们检查鬓角、指甲这些小地方,一发现‘刺头儿’立马消灭,绝不给其疯狂冒头的机会。
裴予顺着她的动作扫了一眼。五指纤纤,甲盖红润,形状饱满,长度恰到好处,指甲边缘圆婉,衬得手指修长秀气。
不知是不是被前方不远处高悬的打光灯衬得,那双手细嫩,一如羊脂白玉。
他假装无事移开目光,“是嚒,那就好。”
闻晚收回手,拿着指甲刀套盒把玩一会儿,打开看了一眼,倒没有真的用,在开拍前装进棉服外套的口袋里,交给旁边的工作人员帮忙保管。
电视剧里的场景画面唯美,就好比眼下,一男一女花前月下,畅饮对谈,园林景致精妙,宫灯华丽,周围的一切都透着股朦胧美。就这么看确实是,然而加上这乌泱一群工作人员,根本没有什么暧昧气氛,只有满满的尴尬。
演员只有自己入戏了,才能不让别人出戏,尽管有一大堆人在围观,闻晚还是拿出了最佳状态,全身心投入。
裴予之前和孙问道因拍戏起了争执,具体不知怎么解决的,后来两人关系仍然不错,似是没受什么影响。此时孙问道指挥好各处,该讲的戏先前都讲过了,不说太多,只问他:“知道怎么处理吗?”
他没废话,点了下头。
六角亭中有一方石桌,桌上置着果盘、两坛酒并两个杯子,右侧石凳脚边亦有三个酒坛。
这是担心道具不够多,看上去不逼真,怕剧播出后惹观众发难——“怎么喝了一杯/一壶/一坛,人就醉了?不科学!”
于是堆了这么些。
裴予颊边打了腮红,脸上那层醉酒妆很是逼真,试光时和闻晚两人一起上阵,隔着石桌面对而坐,手里摸着那些酒坛,开始寻找感觉。顺便一边等导演寻找最佳机位,一边听指挥调整坐姿方位。
用替身的现象在行业里很普遍,早些年演员们事事亲力亲为,如今却替身泛滥。武替无可厚非,无奈的是连文替也出现了,诸如试光这种小事,许多明星也要让别人代劳,似乎不这样就无法彰显出自己有多红来。
孙问道的剧组对这种风气深恶不已,除了有危险的打戏,或是有演员无法适应骑马的场面,才会安排替身上场。其它情况绝不可能,哪怕只是坐着没有台词,或是只拍到侧脸的‘小’戏份,也必须亲自上阵,男主角薛长泽和女主角唐柔也不例外,
如此,又要等上一会儿。闻晚等着等着,目光从四周落到裴予身上,他开始寻找醉酒状态,尝试各种趴在石桌上的姿势。
亭内有四个角挂了宫灯,光线是柔和的黄,侧边有打光师手持打光板站着,两种颜色交织,显得格外热闹。周遭喧闹,他未察觉,就在这一刻,他仿佛只落进了她一个人眼里。
蓦地想到吻戏的事,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用力,闻晚盯着裴予,视线下移,从他的鼻梁掠过,停驻在那双薄唇上。
等一会儿要亲他,怎样才能自然些,再自然些……?
心跳稍有加快,她攥紧手掌,喉间轻咽。
出神太过,一不留心被他发现,“看什么?”
闻晚回神,只得敛了情绪,飞快藏好小心思,“没什么。”
很快,导演试好机位,各方就位,场务‘咔’地一声打板:“——”
镜头前的两人霎时进入状态。
裴予一杯接一杯,真的将酒壶里的水喝下,喝空了壶,又拿起酒坛子,模样醺醺半醉,实际准确给了镜头一个清晰特写。
台词大意是礼貌寒暄——也算不得,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相处,就已是大不礼貌,极为不该。
丽妃克制着满腔爱意,看着心上人形容颓然,恨不能以身代为受之。燕俊王没了往日冷然,顾不上责她离席跑来寻自己的不妥举动,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感情当中。
明月高悬,千里共婵娟,天下多少团圆,然而他的心事,怕是此生都不得圆。
丽妃谨守分寸,不敢逾矩,揪着心忍不住劝他。燕俊王不予理会,摇晃起身,走到凉亭立柱旁,自顾自对月吟诗,语毕,就此靠着柱身滑坐在地。
镜头移动,给了丽妃一个特写。她的痛苦和压抑犹如交织的蚕丝与细线,勒得她喉间发紧,眼眶生涩,偏偏溢不出泪。
燕俊王对月生愁,很快醉昏昏睡了过去。凉风无边,丽妃在石桌旁站了许久,缓缓行至他身旁。她屈身蹲下,不敢靠的太近,眼里却似有一汪化不尽的愁酒,氲然自醉。
周遭顷刻安静无声,连寂寥的秋虫也不再发出声响。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小心翼翼,一下一下轻缓,又显得沉重无比,将那从来未曾触碰也不敢触碰的眉眼,细细触摸。
指尖停在他的嘴唇上,微微发颤。
繁复的宫装皱然折起,沾染上地面尘埃,丽妃娇丽的面容如剑走偏锋别具一格的山水墨画,她的美不大气,也不庄重,是那种一刹盛开即为永恒的喧嚣燥闹。
她已经过了最受宠的时候,一日不如一日,就像即将开败的花。
然而此刻,皎白月光披下,却将她衬出了一味诡谲异样的美。
远山含黛般的一弯细眉极慢极慢蹙起,丽妃的眼里泛起泪,朦如白雾,灼热溢过眼眶摔落,冗长滞重的愁苦仿佛被牵扯拉进了空气中,默然无声却狠狠揪起了看客的一片心。
昔日荣宠盛极的宫妃泪花了脸,气势不再,高傲不再,连最后一点骄矜也放下,此时此刻孑然一身,只是一个可悲的局中痴人。
颤抖的指尖让开路,她含着泪,俯首吻上燕俊王的唇,闭眼瞬间,面庞湿意汹涌。
此间天地,唯亭台阁楼,山水草木,你共我。
清风明月高洁,我却问心有愧,亦情愿有愧。
……
“卡——”
导演代替了打板的工作,抬手示意,“这条过,很好。”
靠着柱子‘醉倒’的裴予睁开眼,入目是闻晚缓缓退开的挂满泪的脸。
唇上触感还未消散,凉意清晰,一如几秒前她靠近时的真切感受。她脸上的妆容香味还萦绕在鼻尖,扰的他肩胛紧绷,难以放松。
闻晚扶着柱子站起身,顾不上拍干净裙摆上的灰,手背抹泪,小心翼翼怕擦花妆,看着又更可怜了几分。
裴予穿着戏服,想递纸巾,身上没有口袋,什么都做不了。
下一秒工作人员蜂拥上来围着他们,递纸的递纸,补妆的补妆,理衣服的理衣服,一阵手忙脚乱。
待仪容整理好,孙问道和副导演等人看完回放,扬声道:“刚才那一条很好,不用再拍其他备用的。”
闻晚脸上泪痕干了,又被上了一层妆,紧绷绷的发疼。方才情绪波动有些大,不敢看裴予,听到导演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拍之前还在想拍多少遍的问题,对于要亲他一事生出了各种想法,现下没了半点心情。
两人调整站位,机位就绪前,裴予站在闻晚身边,突然压低声音道:“我给你指甲刀套盒只是开玩笑,没有别的意思。”
她抬眸,红意半褪的眼扫他一遍,声音略闷:“我知道,没有放在心上。”声音稍稍低下去些许,“我哭不是因为指甲刀。”
“那是因为什么?”
这么无厘头的话题他竟也接上,那双眼泛着黑曜石般的光,似是真的想要探询。
闻晚抿唇,憋了半晌扔出一句:“……不告诉你。”
他没再追问。
闻晚松了口气,抬眸看了眼月亮。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代替燕俊王喝醉了,满心满腔,晃晃荡荡全是酒水,藏得太久,那滋味冲头,令人又晕眩,又心酸。
他问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
不过是人生在世,而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放不下,求不得。
样样皆苦,样样皆能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