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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算早了,虽然恋恋不舍,但是晚上有戏要上场,叶碧棠必须去提早做些准备。薛鸿莳适时而不着痕迹的说了几句鼓励的俏皮话,这让叶碧棠十分舒心受用。薛鸿莳送她到门口,叶碧棠看着他的笑颜,心上好像长了翅膀。她喜欢他们之间的这种互动,让她想起年少时光,作为女人生活的日子。
叶碧棠出了门,没有顾及到门边上有人对着伙计正在推推搡搡的发脾气,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避闪,一回头就看见王湛通瞪着两只眼,气冲牛斗。二人的视线相交,顿时愣在当场,王湛通来不及撤回愤怒的表情,再加上碰到叶碧棠的讶异,显得他脸上的纹路呈现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样子。金玉娴早就注意到那边动静,隐藏在众人当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王湛通训斥伙计的声音有点大,这边的人知道他不好惹,有人跑去通告了付云台,所有他也连忙跑了过来。
付云台看到避之不及的叶碧棠从薛鸿莳的雅间走出来,身后跟着风姿潇洒的小哥,又刚好和王湛通碰了个正着,心里乐得开了花。但是脸上还是装着惊讶惶恐,对王湛通做了个揖道:“王老爷,您好您好。刚刚是伙计不懂事。你看,这事肯定是我们没做好,我这不是上来了么,不如这么办,若是哪块你不满意,只管告诉我,我替你管教小的。管到您满意为止。”王湛通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一门心思放在叶碧棠身上,直直的瞪着她,薛鸿莳这时从后边走上前来,冲叶碧棠宽慰一笑:“叶老板,多谢您的教诲。不然这些疑惑鸿莳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搞懂。看来有个师傅在前头引路确实很重要。”王湛通眼锋一转,对着他略略打量了一番:“这位小哥是哪个?”不待对方回答,他转过头,脸色难看的对着叶碧棠勉强一笑:“你也真是,叫我好找。”他的语调听起来倒是颇为平稳,听不出喜怒。叶碧棠心虚,一回眼看见付云台正幸灾乐祸的偷眼看着几个人,更不得了的是她刚才依稀在不远处扫到了金玉娴的身影,不由心里大喊不妙,巴不得想早点脱离这种窘境,可是叶碧棠心如明镜,这种时候就算再心虚着急也不能亮出来给人看,在这些人面前露了怯,以后可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来。想到这里,叶碧棠压下心里的慌张,故作镇静的对着王湛通柔声道:“王老爷也来了啊,真是巧。这不,刚刚来了,这位先生有几件事要问问我。”王湛通倒显得平静,薛鸿莳不以为意的一笑,对王湛通略略一施礼,提高声音道:“露老板的戏实在是好,最近一直在钻研这些,实在没有进展。今日刚好碰见,是我邀请了露老板喝茶,果然受益匪浅。”
王湛通感觉到四周越发聚集的探究目光,隐忍的喘了口气,笑着对薛鸿莳点点头:“巧得很。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小哥说得对,她的戏确实无人能出其右。这种情况又不是一次两次,据老朽所知之前还有戏迷跑到门口去等着。”薛鸿莳一笑:“承让了。”
王湛通没有跟着叶碧棠去后台,而是直接回到了薛鸿莳隔壁的雅间,看到叶碧棠离去,人们也渐渐不再注意这边,他本想邀请薛鸿莳到屋里喝茶,可是对方却婉言拒绝:“实在不好意思,我还另外有约,要出去一趟。”见他说得情词恳切,虽心里的疑惑不快无处安放,王湛通点点头,和他告辞。
薛鸿莳从楼上下来,脸上带着雾一般的微笑。走到天蟾宝楼的大门口的时候回过头一望。从刚才就一直觉得有被窥视的感觉,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能感觉到这种目光绝非等闲的看客。难道是…她也来了?薛鸿莳冷冷一笑:该来的,总要来,其实人的记忆并不保靠,给了记忆中的人那么久的时光,竟然还会淡忘。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金玉娴远远就看到了这几个人在楼上碰了面,心脏仿佛要蹦出来一般,一瞬也不离开的盯着。没想到看起来那小哥和老头子还算热络,二人没有任何冲撞争吵,平静的告别打招呼。其实倒也是,这样的官老爷和富商都是笑着打招呼,背后舞枪弄棒,不然怕失了优雅。那个年轻男子没有直接回雅间,而是下了楼,看样子他另外有约,要离开一下。金玉娴这把有一些机会可以好好打量他。虽然相隔不近,但是他在明处,自己在暗处,当然可以恣意观察。
金玉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走到大门口,本以为他就会这般离去,不想那男子回过头,冷冷的朝着她的方向一望。那双眼含着雪霜,如跨越隔世的时光,直逼人心。金玉娴一惊,吓得蹲下身去,不敢再抬头。就这样呆了好久,才敢抬头张望,可哪里还有那男子的身影。金玉娴隔着衣服摸到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不敢相信的摇头自语:“难道是他回来了?若是的话,真是孽缘!”
赵宝如在家里烘着暖炉,一边上有佣人给她用了上好的百合熏香。最近她一直少眠多梦,所有的膳食和屋里用度都和安神靠上了边,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哪怕能睡上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小丫头黄鹂在边上看到她闭了眼,轻手轻脚踮着脚尖要退出去。正在这时外头进来了人,和她相比脚步重了许多,黄鹂急得要到门口堵着,结果还来不及过去,那人已经走了进来。黄鹂一瞧,原来是赵宝如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方敏萰。这个女佣在赵家的地位颇高,平日里很得赵宝如器重,黄鹂是近几年过来的,年纪尚轻,但胜在一张嘴会讨巧,经常逗得赵宝如开怀一笑。但若说倚重程度,还是敏萰更得器重。黄鹂本来以为是家里煮菜的老妈子,刚要开口轻斥,一见是敏萰,立刻把口中的话憋回去,样子颇为滑稽。
黄鹂冲着敏萰恭敬的点点头。用气声说道:“方姨,太太正在休息。”还未等二人要往下说,忽听赵宝如闭着眼,底气十足的说道:“进来吧。”方敏萰知道赵宝如没睡,只听她又道:“黄鹂,你先下去吧,让敏萰过来帮我揉揉腿。”
黄鹂应了一声,羡慕的偷看着方敏萰走到赵宝如身边跪下,轻柔的替她揉着腿,撇撇嘴角退了下去。
赵宝如叹了口气:“老了,不如当年。当初谁用得着揉腿?年轻的时候何时何地都可活蹦乱跳的跑出去玩。”方敏萰忆起二人当年的好时光,温柔一笑:“是啊,小姐那时候就喜欢外头玩去,上海的好气候从来不曾荒废过,气得老爷大半夜的让你抄家规。”赵宝如看到她脸上的真诚表情,心里一顿。她忽然抓住方敏萰的手,逼近她的脸直视过去。方敏萰被她看得一惊:“太太?”赵宝如的眼里沉痛犹存:“敏敏,你可都安排好了?”方敏萰一瞬间了然,她的神情变得恍惚,随即点点头。
“太太,你说大少爷……他一定会去么?”赵宝如烦躁的挥挥手,让她不要再说。二人之间的气氛急转直下,不复一开始的温馨甜蜜。赵宝如用手扶着头,烦恼的问道:“如何,他最近都在做什么?”方敏萰此时站起身来,退到一边,两只手拘谨的放在身前,毕恭毕敬的答道:“还是老样子。除了戏楼和家,再就是吃吃饭。”赵宝如尖细的指甲几乎掐到肉里:“还去戏楼?混账东西,就不能有一天消停。家规都不顾。”方敏萰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立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跟他说过多少次,他当初走之前难道不是答应的好好的,谁晓得一回来就变牛气了,翅膀长硬了不是。人家说得一点没错,沾了戏子就跟抽大烟一样,根本就没法戒!前几天这个小子还跟我说,说什么要把我和他爹给他置办的房子钱还给我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幸亏是对着我说,要是这话被景言听到了,看不抽他!最近不好好管教,我看他又得把戏子这口给捡起来,到时候再来一次……”赵宝如说到这里一顿,抬头便看到方敏萰眼含热泪,嘴唇颤抖,赵宝如一愣,自知失言,沉默了一会儿,她长叹一口气,道:“敏敏,别怪我。打小你就晓得,我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可是….可是鸿莳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今生的希望,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我其实更恨我自己。”方敏萰的眼泪止不住成串流下,她转过身去,平静了一下,默默的拭掉眼泪:“小姐,您…尽管恨我。我怎么有资格怪你呢。这么多年,每次想起当年的事,我就想……一死了之。我对不起你,我们家一辈子都欠小姐的,这笔债,留到下辈子,我还给您做牛做马。”话音刚落,赵宝如没能隐忍住自己,泪水伴随着陈年的伤痛流下,她站起身,上前拉住方敏萰的手,二人低泣,却相对无言。
赵宝如看着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丫头,无奈的闭上眼,摇了摇头:“她…怎么样了?”方敏萰一惊,眼里充满惊惧的抬起头。赵宝如拍拍她的手:“都这么多年过去,你不要再瞒我了,其实,我都知道。”“小姐,难道你…当年就…..”赵宝如悲哀的点点头:“是,当时就知道。她没有死是个好事,我们多积点德,对鸿莳有何不好呢。”方敏萰双膝一软,跪在赵宝如面前,不敢放声痛哭:“小姐,实在是……对不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