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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修梦见自己漂浮在半空中,那些紫色的蝴蝶再一次围绕在了他的周围,它们围绕在他的四周飞舞着,承载着他从半空中缓缓下落——风从他的脸庞边吹过,从他的发梢吹过,从他的裙底吹过……咦?黑发年轻人愣了愣,保持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姿势艰难地低下头,随即他无奈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唱经袍再一次失踪了,他又换上了那套该死的、恶趣味的女仆装。
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在摸到被他挂在红绳上的牙齿和国际象棋时,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而此时此刻,他下降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从冰凉湿润的云层中穿过,现在他低下头就可以看见脚下的风景,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植物布满了整片绿色的大地,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巡逻的纸牌兵那冰冷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冰冷的金属光泽,黑发年轻人低着头看得几乎入迷,偶尔会有五彩斑斓、拖着长长尾羽的小鸟从他的身边飞过。
罗修眼中的一切事物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大,陆地越来越近,最终,那些蝴蝶在轻轻地将他“噗”地一声扔在厚厚的草地上后,挥舞着翅膀化作点点紫色光斑在半空中消失。
罗修知道自己再一次不小心地跌入了那个人NPC们称作是“仙境”的地方。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心里甚至丝毫没有任何惊讶或者不安的情绪。黑发年轻人从地上面爬起来开始打量四周,当目光匆匆从周围的景色扫过时,他甚至有一刻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浮屠罗门的那个废弃后花园里——
脚边是肆意生长的开着白色小花的野草,每当罗修往外走出一步,这些野草都会飞发出好听的“沙沙“的声音……在他的不远处是一座精致的喷泉,喷泉哗哗地往外流着清澈的泉水,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走进那座喷泉,这才发现,那座巨大的喷泉上方雕刻着两条背靠着背,相貌却不太一样的美人鱼。
左边那条美人鱼拥有长长湿润的卷发,那卷发垂落在挺翘的胸前,五官极其精致,她的手中捧着一朵盛开得正好的莲花。
而右边那条美人鱼则是干净利落的短发,她闭着眼,垂着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在她的手中,握着的却是一片巨大的莲叶。
将视线从人鱼雕像上收回来,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抬起头,周围四周开满了野蔷薇的篱笆几乎可以说是铺天盖地地将周围完全包围了起来——那些花藤在他的头顶上很高很高像是拱顶似的地方纠缠在一块儿形成了一个密封的空间,只有他掉落的那个最顶端处开了一个正好能容纳他掉下来的小口……
罗修只觉得此时他身处之地似乎就像是一个缠绕着花藤的精致鸟笼。
正当黑发年轻人疑惑这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忽然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黑发年轻人回过头,正好看见一个浑身上下穿着盔甲的纸牌兵正动作僵硬地撩开花藤——盔甲之下,他似乎也感觉到了罗修的视线,伴随着“咔擦咔擦”盔甲响起的声音,这名纸牌兵抬起头,和罗修来了个不经意的沉默对视。
盔甲的掩饰下,罗修当然看不见这家伙长什么样子——然而,他却并没有忘记之前毛毛虫说过纸牌兵在到处追捕他的这件事……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牙齿,却在看清楚那盔甲缝隙之中那双金黄色的瞳眸时,他猛地一下停下了要把牙齿扯下来变成武器的动作,动作显得别扭又僵硬地停顿在了半空中。
“你是谁?”黑发年轻人满脸警惕地问。
纸牌兵没说话——事实上罗修似乎也没期待他会回答自己,在他看来,这些纸牌兵就是一群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但是介于眼前的这个家伙似乎并没有扑上来攻击他的意思,所以罗修也暂时放弃了攻击对方的冲动,他放下自己的手,看着那全身盔甲的家伙笨手笨脚地从花藤中将自己解放出来——
他踩着沉重的步伐,向着罗修这边走过来,然后在一个让罗修可以接受的安全距离位置上停了下来——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罗修有点儿小小惊讶的动作——这纸牌兵居然抬起自己的手,沉默地指了指自己头盔上脸颊部位的那处红色的印记。
那里用鲜红如血的颜料涂着一个小小的方块,方块的右下方,用花体字写着一个英文字母“K”。
“红方块老K?”罗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纸牌兵停顿了三秒,随即他沉重地点点头,抬起自己的手,在站在他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眼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那沉重的盔甲从自己的脑袋上取了下来——
盔甲下的男人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普通面容。
唯独那一双金黄色的瞳眸显得太过锐利——那锋芒敛收的金色瞳眸依旧成为了那整张脸唯一可取之处,甚至让眼前这个高大的纸牌兵整个儿都显得精神了许多……仿佛是看见了面前黑发年轻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方块老K”用那种最常见的淳朴笑容轻笑了声:“你叫出了我的名字,所以我觉得,让你看看我的样子也并不是不可以。”
罗修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只能瞠目结舌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会说话?”
高大的纸牌兵因为黑发年轻人这个奇怪到显得有些不礼貌的问题莞尔:“我当然会说话。”
罗修觉得这世界简直神奇了。
他居然好好地站在这里,跟公爵夫人的走狗们像是个礼貌的陌生人似的进行着日常对话!微微蹙起眉,黑发年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所困扰——事实上,从最初遇见公爵夫人和羊头怪管家开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被他看做是“NPC”的人居然会有用这么接地气的独立人格。
罗修觉得自己几乎能理解海勒为什么说话的时候偶尔会结巴了,因为现在他也面对这样的难题:“我还以为……还以为……算了——你说,我叫了你的名字?”
“是的。”
“公爵夫人不叫你们的名字吗?”
“真怀念,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公爵夫人通常只会叫我们‘喂’或者是‘那边那个’或者是‘这边这个’……更多的情况下,他习惯直接下命令,然后由我们自觉去执行,而不是他来指定谁去做什么——因为办砸了,很显然等待我们的是死路一条,公爵夫人管它叫做‘同花顺连坐罪’。”方块老K回答。
罗修抿抿唇:“公爵夫人是个变态。”
听了看罗修的话,方块老K笑了,这让他那张平凡的脸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事实上,当他笑着那双金色的眼睛微微弯曲的时候,罗修几乎觉得自己看见了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是的,就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为什么要轻易下程度这么高的定义。
“我知道你叫爱丽丝,也知道你很大胆,但是现在你最好小声一点儿,要知道,我们这会儿都站在公爵夫人的地盘上——你是他新指认的园丁,而我是巡逻恰巧路过这里的纸牌兵,事实上,我们甚至不应该发生任何对话。”
园丁?老子才不是!
恰巧路过?骗鬼吧你!
罗修挑挑眉,几乎将“不相信你的鬼话”几个字写在脸上似的点了点头:“喔。”
方块老K仿佛并没有看懂黑发年轻人脸上的嘲讽神情,又说:“你应该知道吧?这里是公爵夫人的花园。”
罗修诚实地惊呼出声:“什么?!”
那些该死的蝴蝶千挑万选就把老子扔进了这个变态的鸟笼子里?
“很惊讶吗?作为一名园丁,你该在的地方当然是花园——哦,尽管在我看来这里有点儿像是鸟笼,不过那是公爵夫人的品味,我可不敢多做评价……其实我刚才也并没有想打扰你工作,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只不过我觉得你看上去像是如果‘我不走出来解释什么,你就会对我做出什么’这样……”
“……”
“我早上听管家说,公爵夫人已经命令花园这边准备新采摘的莲花放进他的浴池里,”方块老K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公爵夫人喜欢在自己沐浴的地方放满了开放得正好的鲜红色莲花……哦,爱丽丝,你不会对此还没有任何准备吧?”
“……啊?”
准备个蛋?老子刚刚到这里。
“眼看着就要到管家来查收你的劳动成果的时候了——爱丽丝,我本来不应该多管闲事,我也听过你的故事,放眼整个仙境,能从公爵夫人手底下逃过几次的人只有你一个……可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你具有反抗精神,但是最终你还是站在了这里,成为了公爵夫人精致的鸟笼中的小鸟。”
“……”
“公爵夫人对你的兴趣还没有消失,所以他并没有用剪刀剪掉你的翅膀,我觉得这并不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跟公爵夫人对着干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你不是来到这花园的第一个园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在那之前,介于你叫出了我的名字让我脱下了头盔,我私人希望你至少能多支撑个几天——不要抗拒,在想着逃脱公爵夫人的束缚之前,你最先思考的应该是怎么样才能生存下来,爱丽丝,活着才有自由。”
红方块老K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那声音几乎要被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给揉碎在了空气当中。
然而,哪怕是这样,他话语中的最后一句话却还是深深地、仿佛像是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似的沉淀在了黑发年轻人的胸腔当中。
活着才有自由。
别惹怒公爵夫人。
蓄满羽翼,才能展翅高飞。
是这个道理?
哦,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反抗换来的下场通常并不那么乐观——那么偶尔逆来顺受一次,又会发生什么呢?
“采集莲花的地方在哪里?”
当纸牌兵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陷入了沉默的黑发年轻人时,却在这个时候,对方忽然抬起了头,冷不丁地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他抬起手,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衫裙摆,而当他抬起头看向纸牌兵的时候,那双如同黑珍珠一般纯粹的黑色瞳眸之中那反抗的情绪居然就这样一扫而光,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