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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景行一直很想有个女娃娃,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爱花,爱笑,会哭闹却不烦人的那种。暖香也想要个女娃娃,能跟自己一起绣花,浇花,插花,烙饼子的那一种。贴心小棉袄,谁有谁知道。大宝宝修羽也像要个女娃娃,可以崇拜他,服从他,帮他做功课,帮他吃胡萝卜的那种。于是,众人怀抱着热切的希望,开始了新一轮的兴奋和激动。

暖香开始收拾小东西,葡萄紫,柠檬黄,水粉,素红,柳绿,鹅黄,怎么娇嫩鲜艳怎么来。“听说怀女宝,皮肤会变好,不会长怀孕斑”暖香对镜自视,自觉压倒桃花,吹弹可破,“我记得怀果果的时候,我是长了两点黄斑的。这才可见是个姑娘了。”

唯有老夫人去了云龙寺求签。云龙寺享誉百年,闻名海内,皇家都信重,还封了御用大国师。老夫人以前是不信的,后来年纪大了,又渐渐的信了。云龙山上风景秀丽,有明泉飞瀑,还有金光怪石。暖香趁着身体不重,精神旺盛,也亲自去了。毕竟求福这种事,还是亲自去了,显得有诚意。又车马轿子,有山撵子,还有几个婆子跟着,前呼后拥,小心谨慎,总不会出问题。暖香也自认不是经不起磕碰,一动就碎的纸人。

祖孙二人在佛前诚心求了一签,签曰“莲叶凌波起,图画裁剪成,雷雨落下云飞动,汉白玉殿宿南风。”暖香已经过了头三月,长了点肚子,也在这里求福,看到签就笑道:“又是莲,又是画,又是云,又是白玉。可见是个女娃了。”

老夫人嗤得一笑,并不言语。“天机不可泄露,生啥是啥,男孩也不多,女孩也金贵。”暖香深深感谢老人深明大义。毕竟听说明玉去了婆家后,头胎生了个胖闺女,瞧着圆胖可爱,却要遭婆婆言语嫌弃,而婆家是李氏娘家,李氏也不护着她。如今正在全力奋斗,也不怕床底之事了,努力奋斗个儿子出来。

为着让她安心养胎,老夫人把内宅事又接了过去,亲自监管着几个管事的婆子麽麽。暖香的生活又开始变得悠哉。去忠勇伯府看看老太太,去辅国公府瞧瞧姑母,一帮同批的女儿中,就剩下秦荣圆未嫁。那边厢,她娘扶栏远望,瞧着暖香头戴累丝挂珠金凤,项圈双绕白玉珠,跟着一个婆子一个丫鬟。手里牵着一个,肚里还有一个十分羡慕。

末了感叹一句,女儿还不懂事。而她这当母亲的,头发都要愁白了。却不料,她几次言语中露出不满,秦荣圆反倒破罐子破摔:“宁和郡主不是也没有嫁?这娘家自然有我的嫁妆花用,又不碍着旁人。”

“宁和郡主已经得了静容仙子的雅号,这样奇女子大周也是头一份了。难道你也出家去吗?我们辅国公府人口众多,老太太百年之后,定然要分家的,秦言氏那么多儿子,到时候我们这一房可是吃亏。”

“吃亏?我是个女孩子就让你吃亏了吗?生成女的也赖我?这又不是我愿意的”秦荣圆一扭身爬在床上,呜呜的哭了:“又不是我想当女孩子的,我倒想跟男的一样,娶了老婆召了小妾来伺候自己呢。一辈子被人娇着惯着,同样是秦家后辈,那些哥哥们都是娶了嫂子,要人扶持的,怎么偏我要去服侍别人?”

这可是傻话。她娘倒气笑了:“一辈子娇着惯着?那你也得有本事遇到那样的男人啊。你是倾国倾城,还是才华过人?还是温柔体贴?堂堂辅国公府小姐,哪个真要你伺候?你倒好,上次姨母来了,要看看你的伙计,你说早上起晚了,还没做好,随便指着借口也倒算了,你竟然直接说冬天不想起床。这么懒散,哪个婆婆敢要你?还拿捏你表哥,亲姨母都心思活动,不敢要你当儿媳了!”

“姨母以前说了她就喜欢我这样娇贵直爽的女孩子呀。临到头又变卦,是她自己人心无常,怎么能赖我?”

“以前是当闺女,别人家的女儿,夸两句又不嘴疼,现在是娶儿媳妇,那能一样吗?”她娘也生气了,手帕一甩:“实话说了吧,现在没分家,你还是辅国公府小姐,分了家,你可是从五品员外郎的女儿了。你觉得那秦言氏还会看顾我们?到时候身家千差百倍,你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秦荣圆心知她娘说的实话,心里更难过了。不就是要一辈子安逸娇惯嘛,怎么人人都觉得她过分,连娘都觉得自己多余了。

秦言氏听着西边院子传来哭闹声,瓷器碎裂声,痛饮一口香茶:“哪个女人不想被被娇惯一辈子?只是等闲遇不到罢了,这样命运的女孩子,简直是祖坟冒青烟,要不然,就是前三辈子当了整整三辈子修路修桥的大善人,所以得了这样洪福。”

暖香自感此生生育这么顺利,多得秦言氏提点,所以知恩图报,时不时带上点小东西来走动。听她如此说,便笑道:“世间真有这样好命的女孩子吗?按道理最最得天独厚的孩子该是公主了,可我看那些公主们也都不是很舒心。”

“愈是小门小户的,娇惯起来才愈过分。我们这种人家,要惯能惯到哪里去?”

暖香知道她这句话是攻击秦荣圆母女,那娘亲门第不高,所以才加倍补偿,在女儿身上满足自己当姑娘的时候对宠爱和娇惯的饥渴。这代价,略微有点大。人最难,是随心所欲,说到底,不过是在妥协中达到平衡。

秦言氏揉着手绢,滴溜溜打量暖香一遭,忽然笑道:“这样的人,还真有一个,蜜糖罐里被娇惯了一辈子。”

暖香惊讶的拿指头指着自己:“你不会是说我吧?”

“不是,你运好,但底儿不好。”秦言氏笑道:“我说的是你外祖母,先许夫人和当今太后的亲娘,如今镇国公府的老祖宗。”

暖香脑海里又冒出了那个身体富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果果喜欢她,她也最喜欢果果,俩人玩得极好,丢花球,荡秋千,簪花草。这也倒罢了,一起玩过家家,老太太竟然要扮新娘……不开心了,就哭鼻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老太太可是镇国公府名副其实的活宝。

“当年,老镇国公是她爹爹的关门子弟,叫她师妹。在家里被爹娘千娇万宠,被师兄娶回家去,也是百般呵护。她爹爹,她夫君老国公,都是那种尊妻敬妻的厚道男人,连个正式的妾都没抬。家事简单,又摊上内外一把抓的夫婿,一辈子保驾护航,可不就啥都不用操心,单等着被宠?夫婿没了,儿女也都长起来了。除了你那先去的婆母,大女儿死在了自己前头,她这一辈子都没遇到糟心事。”

秦言氏越说眼睛越亮,显然在羡慕、活成自己亲娘,宁远侯老夫人那样,叫本事,青年守寡,还撑着偌大侯府三代不没落。但活成镇国公老太太那样,就真是福气了。暖香也听得无比羡慕,心驰神往,忍不住摸自己肚子,这小丫头要是生出来,是不是也有外祖母那样的福气?

“只顾着说话了,来吃菜。”秦言氏让暖香:“现在已经不吐了吧?不避油吧?尝尝这个,倒比一般菜更合孕妇口味。”

“这次倒没有怎么吐,就是容易困,会多睡会儿,没什么早孕反应。”

“女孩子就是给娘省心。”秦言氏颇为羡慕的感慨,有四个优秀儿子,却只能养只猫当闺女她,总会有这种又骄傲又欣慰的遗憾。

暖香举起筷子看,龙眼大的肉块,通体焦黄,一咬,外感酥脆,内里鲜嫩柔软,浓香满口,当即赞道:“姑母厉害,这手艺没谁了。是鸡肉吧?素鸡。”

“为了对付你那国公姑父练出来的。”秦言氏笑道:“没法子,女人嘛,适可而止的表示一□□贴,才能让夫婿感动又喜欢。经常做饭,那就成了烧火婆,他习惯了,还看轻你。给你说,男人可不能惯着。平白把自己放在奴婢位置的,那是傻子。”

暖香深以为然的点头,心里却道景哥哥倒是不这样。

约坐了两个时辰,说了一车子闲话,暖香听到下人来报侯爷来接她了。秦言氏怎么会放过这个打趣的机会,当即笑道:“看看,看看,俩人恨不得终日里黏在一处,难道在我这里多坐一会儿,我就会把你卖了不成?眼瞧着孩子都有了,还油锅炸油条似的,双缠股分不开。夜不怕小辈们笑话。”

言景行随即笑道:“姑母且放心,这里都是长辈,没有小辈。长辈无论如何都要笑小辈,那小辈们也只好受着。”

“瞧你这嘴,我顶不喜欢跟你说话。”一边说着一边轻推暖香一把:“去吧,小心我卖了你了。”

暖香有些不好意思,正巧这时,果果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娘亲?姑奶奶!”

“呀,又长高了些。”秦言氏招手逗他:“下次到这里玩记着带赡养费,我家里又添了几只猫仔。一看花色就是草莓的。你们家的猫让我家妞妞生孩子,我怎么能给你们白养呢?赶紧的啊,该补了都补了。”

言景行抓住后背衣服,把果果从马车上放下去,果果立即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好哒,下次我带只老鼠过来,替草莓送给您那妞妞。”

秦言氏当即愣住:老鼠?她要耗子干嘛?果果还在兴奋的比划:“爷爷带我去山上玩,棉花地里,绳子绌到了大田鼠。小鼻子,大眼睛,灰色的毛,有这么大!”他比出的几乎是一只狗的大小:“明天我给您送过来。”

“不,不用了。”秦言氏急忙拒绝:那么大的老鼠,想想都觉得渗人。

言景行不由自主的笑出来,先把暖香扶上马车,又把儿子重新领上去。一想到姑母好强了一辈子,这次倒在娃娃面前吃瘪了,就忍不住揉了揉肉包子的脸。为什么姑母说猫仔是草莓的宝宝呢?果果坐在爹娘中间,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又看看娘亲的肚子,忽然抓抓头问道:“爹爹,娃娃是怎么跑到肚子里去的?”

大约所有的父母都会遭遇这一回。用那纯真无邪的小眼神看着爹妈:“我是怎么出现的?”暖香就比较惨了,自幼被徐春娇荼毒,知道自己是田地里捡的,乌鸦刁来的,反正都是不吉利的赔钱货。而言景行稍微好一点,生母许夫人颇具浪漫情怀“你来自池塘里最美的那颗红莲。”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内,以为自己跟莲藕塑身的哪吒有这样那样的关系。

现在到了自己身上,这个问题同样难回答,言景行和暖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暖香一扭头,闭眼装睡,靠在言景行肩膀上:“哎呀,我最近容易困,让我眯一会儿。”

于是,宝宝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瞄准了言景行,显然一幅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言景行团起拳头,严肃的咳了一声,慢慢放下袖子:“……你猜?”

大宝宝抓抓头,摸摸暖香的肚子:“吃下去的?”

咔?暖香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忍得分外辛苦。

“差不多吧。”言景行摸摸他的头。

“我也被吃过?然后又吐出来?”宝宝捂着小脸,一副惊恐模样,显然脑补了一个血腥故事。

言景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让孩子的童年不要过得太凶残,于是斟酌半晌,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准确的来讲,是吃了我。嘶~”

暖香伸在背后的手,照他腰使劲掐了上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娘亲吃了爹爹,所以就有了我?好复杂的关系,大宝宝一脑袋问号。“那我要是想要个娃娃,是不是也得找个人吃一吃?”

“一般人不行,”言景行握住暖香的手,强忍着保持语调不变:“得是你很喜欢很喜欢那种,然后你也得让她对你很喜欢很喜欢。这样才行。”

“怎么才算是很喜欢很喜欢?”

“……会让人你觉得饥饿的那种。”言景行松了口气,这点题点得不错,跟他提出的“吃下去”理论相互照应,这事应该了了。

“哦,”宝宝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我很喜欢很喜欢刘大婶。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饿。要不,我去问她试试,她也很喜欢很喜欢我……”

“不许!”暖香顾不得装睡了,一咕噜爬起,强行中止。刘大婶是福寿堂老夫人钦点的厨娘,身上常年带着烤肉的香味。这小家伙要是一问,那他俩还活不活了?

小家伙一脸懵懂。暖香忙道:“这是很重要很重要,一辈子只能有一次的那种“很喜欢”,非常神圣,你不可以随便问哦。要长大一点。”

“好想长大。”小家伙摊开四肢平坦在马车车板上。“我要长高。明天跟爷爷去跑圈。”

终于正常了,成功过了这关,夫妻俩对视一眼,心有余悸。

在一个风和日丽,花香草软,白鸽起舞,怎么看都会有小仙女诞生的日子里,宁远侯府在众人期盼之下,迎来了大家心心念念的一个――男孩子。

“所以,为什么是男孩子?”暖香是经产妇,一个时辰就顺利生下了孩子,这个时候已可以靠着番石榴红的葡萄纹大枕头坐起来,两眼呆呆的望着前方衣柜上高踞盘卧的草莓。“不应该是个小姑娘吗?”她准备的小衣服都是粉红水嫩兔儿鸭儿的。

“所以,是个男孩子。”言景行看着产婆抱出来的小孩再次进行确认,好歹是第二次,他已经接受了那红彤彤的,剥皮猴子的造型,非常淡定嘱咐双成给一众下人打赏。男孩子就男孩子,好事。言景行微微有点意外,但依然很开心。

老夫人倒是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满脸愉悦的抱住了自己的二孙子。暖香诧异的道:“祖母,您早猜到是男孩?”

这时候她又拿出了当初在云龙寺求得签“莲叶凌波起。莲叶何田田,凌波,就是得水之力,田加力,就是男。图画裁剪成。画字裁去边框还是田,云飞动,动飞了云,还是力。田加力,又是男。最后一句更明白,汉白玉,汉就是汉子,白玉,就是宝。大师的签上都说了是男宝嘛。”

暖香这才恍然大悟。那孩子细细的眉眼,安稳如水的躺在那里,倒是十分乖巧,不哭闹,也不像果果小时候那么好动。在肚子里就是这么懒洋洋的,胎动也不多,也难怪暖香一厢情愿的觉得会是个乖巧文静的女孩子。

唯一喜出望外的就是老侯爷了。“男孩?呀,男孩好。打架亲兄弟。以后修羽再跑步去玩,就不用担心没人帮手了。”言景行颇为无语,修羽这小子眼看就被您教成小霸王了,您还担心他被旁人欺负?

“小弟弟?不是小妹妹?”被送到辅国公府玩耍的果果也会来了,爬在摇篮边踮着脚看。他伸指头戳戳那真红色绣牡丹的小包裹,“为什么不吐个女孩子出来呢?”

言景行随即把包裹递给奶娘,对大小子道:“这个要见到了娃娃才知道,叫惊喜,并不能提前预定的。就跟你钓鱼一样,鱼儿上钩之前,你并不知道自己钓住的是草鱼还是鲫鱼或者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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