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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楚氏此时正坐在床边,轻轻给程馨掖好被角,这才道:“你我子嗣艰难,怀思儿时逢上你三十有五,因家规严厉,才不得不将思儿扮做男儿身,如今她年幼尚可,我只担心……担心以后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如此罢。”
魏家祖上有一条家规,虽是嫡子继承家业,但这嫡子需有儿子,若到了三十五岁依旧无子,需得让出这掌家之位,是故楚氏才有此一说。
魏正谊为了生出儿子,让人寻了两名好生养的女子纳入府中,只这两个妾室竟是专生女儿的,到了魏正谊三十五岁的年纪上,楚氏终于有孕,魏正谊专门请了西山岳王庙里的刘半仙算了一卦,刘半仙直说是个儿子,魏正谊千恩万谢地封了红包,只坐在家里等这儿子出世。
谁知临盆那天,孩子呱呱坠地,哪里是什么小子,分明是个粉嘟嘟的女娃娃,魏正谊当下心如死灰,这好比你有一张银票,上面写着白银万两,你满心欢喜地去钱庄兑,甚至已经想好了在哪里买个多大的院子,娶几名小妾,谁知到头来却竹篮打水,反而不如没有那张银票的好。
眼见着这偌大的家业都要拱手让人,魏正谊便也生出些许孤胆来,与楚氏合计狸猫换太……不,是母猫变公猫,蒙骗了府里上下。
那接生的稳婆和翠陌本是楚氏娘家人,倒是可靠,魏正谊又备了厚礼去酬谢刘半仙,当真竟未惹人怀疑。当初两人本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等生了儿子再说,哪知一晃六年,竟一无所出,大抵是魏正谊早早绝了种。
想到此事,魏正谊也十分头痛,叹道:“当初哪承想会是如今的局面,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办,瞒得一时是一时罢。”
不多时,两人吹灯离去,黑暗中的程馨翻了个身,哀鸣一声,这是什么坑爹的人设!人类生理学上说了,女性到了青春期会长胸,到时她是不是得把胸绑起来!人类生理学上还说了,女性到了青春期声音会变得尖细,所以她那时应该成为真正的“娘娘腔”了吧……
她的肾脏就隐隐作痛……
次日天未亮,翠陌便唤程馨起床,程馨昨晚没睡好,两个黑眼圈尤重,翠陌洗了条凉帕子敷了一会儿才稍稍好些,到正厅时见魏正谊与楚氏已经收拾停当,楚氏面色也不甚好,想来昨夜应是没怎么睡。
楚氏从翠陌怀里接过程馨,手指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却并没说什么,几人这便往春晖院去了,三人每天晨起都要去魏老太爷处报道,类似于上班要按时打卡一般。
几人到了春晖院,就见魏老太爷身着绛紫色绸衫,脚踩玄色布鞋,正和魏兴在院子里散步,三人上前请安,魏老太爷气色极好,慈爱地摸了摸程馨的脑袋,又叮嘱几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话,三人才退了。
谁知冤家路窄,刚到门口便见魏正孝冯氏一行四人,魏相兰睡眼朦胧幽魂一般,魏相庆则有些郁郁寡欢,蓦地看见程馨本想开口招呼,谁知程馨竟不看他,只得黯然走了。
回到章华院,厨房的赵妈妈已经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早膳,翠陌盛了一碗粳米莲子粥,桌上又有三四样甜咸点心,四五样小菜,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程馨便呼噜噜地吃起来。
楚氏给她拣了一块单笼金乳酥,笑道:“思儿是真饿了,何时见她吃得这么痛快,以前哪次不是满院追着喂。”
程馨咧嘴傻笑,手不禁捏了捏自己纸一般薄的肚皮儿,心道:怪不得这身体瘦成这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才是福啊!
吃罢饭,依旧是翠陌陪着程馨去上学,两人到了门口,和程馨一同拼车的相庆相兰已经早早在车上等着了,翠陌把程馨抱上车,与刘妈妈一前一后跟着马车。
程馨上车时只与相兰打了声招呼,完全无视了相庆,这相庆心中忐忑,时常偷偷瞧她,却不敢轻易开口说话,这时马车一晃,相庆急忙抓住程馨的手,关切道:“思弟小心,别摔倒了。”
程馨抽出自己的手,轻哼一声不做理会。相庆又在自己的书箱里翻找,不知是找什么,直急得满头是汗,才掏出了一个小包,献宝似地承奉到程馨面前,讨好道:“思弟,这是我舅舅从信州府带回来的酥皮酪,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尝尝。”
相庆展开那小包,只见上面端端正正躺着两槿榘咨母猓73鲇朴颇滔悖誊把柿搜士谒谰勺访焕怼
魏相庆这下没了主意,他心中有些纳罕,往日若惹了魏相思生气,只消陪个礼,或是带些点心果子,这气儿就消了,今儿怎么却不管用了?
从魏家大宅到启香堂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程馨下了马车,见街上已经停了一排马车,颇为壮观气派,原来这还是个贵族学校?
她正要往里走,却看见一个少年从街角正往这边走,看着好像是做邻桌那个,也是唯一认真听课的,好像叫啥亭?
那少年身量与魏相庆差不多,也不过七八岁模样,但偏生得少年老成,倒比教书的先生还要古板正经些。
正如程馨所想,这启香堂本是沉香会办的学堂,专收药商子弟辨药识药,以后好继承家里祖业。沉香会会长的小儿子如今也在启香堂上学,名唤沈成茂,从小就是沈家的宝贝疙瘩,从不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所以这沈成茂便有些无法无天。
富贵总要和贫穷总是矛盾的,沈成茂看见那每天走路来上学的顾长亭便平白不开心,他想顾长亭家里穷得叮当响,家中更没有做官的,连饭都吃不上还要和他一样来上学,他这样的破落户偏偏平时还要装清高,实在可气。
是故平时沈成茂也总找顾长亭的麻烦,只盼望他早日绝了痴心妄想,回家谋生计去。
他此时正站在书院门口,旁边是几个是家长同在沉香会里述职的药商子弟,他们在等顾长亭走过来,这是他们每天清晨要做的趣事。
不多时少年从他们面前经过,沈成茂对旁边大个子的男孩使了个眼色,那男孩十分熟练地挡住了少年的去路。少年没吭声,只绕过大个子男孩要进学堂,大个子男孩却又敏捷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成茂凑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嬉笑道:“顾少爷真朴素,这么远的路都是用脚走来的啊?连车都坐不起,还上什么学?”
大个子男孩推了少年一把,奚落:“就是!看你这身破烂儿,穿出来也不知道丢人,破落户凭什么像我们一样读书!”
“就是,看他的鞋子都破了!”
“家里都喝风了,还要装清高……”
那几个药商子弟附和,声音响亮,像是怕别人听不见一般。
被围在中央的少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充满恶意的闹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抿唇不语。
旁边偶有来迟的学童,经过那少年或是报以讥讽一笑,或是会心一笑,只是没有一个出来阻止的,一边是这云州府最有钱有势的沉香会富贵子,另一边是个三餐不继的少年,谁会阻止呢。
程馨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同样没有动作,好在很快书院的掌教裘先生来了,几个孩童才散去,那少年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他叫顾长亭,家里原来也殷实,但他刚出生时,顾家的老爷出门贩药,遇上洪水,药和人都被冲走了,贩药的钱有些是从别处借来的,出事把祖产也赔上了。”魏相庆终于找到一个献媚的机会,恨不能好好表现,于是又补充道:“他好像和咱们家还沾点亲戚,我好像听魏老管家说过的……”
少年时候的程馨最喜欢一首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她那时多希望这世上有惩恶扬善的大侠,遇见欺凌弱小的恶霸,手起刀落,斩其头于马下。
但程馨等了整个青春,都没等来这大侠,彼时她才知:这世上本没有大侠,有的不过一盘红烧大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