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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一切都是将蜚兽从盒子里释放出来之后。
到时候这木盒子便是空空如也的一个首饰盒,顶多……算是烛九阴亲手制作讨好女人的一件小玩意罢了。
回答张子尧的是良久的沉默,楼痕低着头看着垂眼跪在自己跟前的少年面沉如水,似乎真的将这盒子看得极为重要——心中诧异的同时,不知道为何也产生了一种得过且过、放过眼前少年片刻的想法……于是眉眼稍稍舒展,抬手将跪在水中少年扶起,温言细语道:“子尧这是说的什么话,一个破木盒子而已,你愿意留着就留着便是了……”
张子尧站起来没说话。
楼痕亲自伸手,给他拧了拧吸饱了水正往下滴水的裤脚:“你本就着凉,却狠了心往水里躺,这不是叫本王为难不是?下次在一言不合下跪本王可就不愿了……见着这盒子如此震惊,也只不过是见如今那黄束真疯疯癫癫,担心是否是因为受这盒子影响,若也对你有不利——”
“那倒不会。”张子尧道,“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木盒子罢了。”
楼痕抬起头看张子尧,后者目光从容与他对视。
片刻之后,楼痕抬起手替他抹去有些苍白的下颚上方才下跪时飞溅的水,温和道:“那好。若你欢喜,大可留着。”
张子尧愣了愣。
“高兴么?”楼痕问。
“高兴。”张子尧二丈摸不着头脑地回答。
还没等张子尧来得及好好谢过王爷不追究之恩,眼前的人便已经放开了他,从床边站起来去安排人送早饭顺便清扫下院子和房中积水……张子尧看着站在门口与下人讲话的楼痕,良久,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方才被那稍显粗糙的大手触碰的余温仿佛还在。
张子尧:“?”
这王爷,干什么没事干总问他高兴不高兴啊?
莫名其妙。
……
早饭过后,楼痕便离开了。
“九九!快去叫土地公来,我们得去看看黄——”
楼痕前脚一走,张子尧便扑到画卷跟前,还没来得及说话,里头的尾巴先探出来在他的下巴上一阵乱抹,张子尧被糊了一嘴腥,连忙后退两步:“干嘛你?!”
“消消毒。”烛九阴冷静道,“找太连清做什么?”
“去看看黄束真。”
“盒子都拿到了,看那个女人做甚?”
“没听楼痕说么,她都疯疯癫癫的了——”
“不是挺好么?”
“好什么好!我还没问出谁把盒子给她的呢!这关系到是什么人把蜚兽关进盒子里!”
“那又如何?”烛九阴从松枝后露出张脸,脸上深情古怪,“你还想给蜚兽讨回公道?轮得着你给蜚兽讨回公道?你有什么本事同能把蜚兽关道盒子里去的人讨回公道?”
“我就想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
“知道又如何。”烛九阴嗤了声,面露不屑,“作为一个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模样,别总想着替天行道、与天为敌地给自己找麻烦了,有些人有些事你惹不起还不知道躲远些,到时候还不是本君来给你擦屁股,啧啧,离了本君你可怎么办……”
虽然这么说着,烛九阴却还是受不住张子尧那一脸期许的模样,万般不耐地弹了弹指尖,几只萤火从从画卷中飘出,飞出窗户,没一会儿,从窗口传来“喵”的一声,一只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大肥猫从窗子外跳了进来,甩了甩身上的水。
“你不是有伞么?”张子尧问。
“这伞是用来躲雨的喵?!”太连清一脸受到侮辱。
蹲在张子尧肩上的太连清掏出那把干燥的伞,撑开,张子尧一个健步跳进去,站稳,想了想道:“……伞不就是用来躲雨的?”
“小神说不是就不是喵!”
太连清暴躁地回答,握紧了伞轻轻一关,连猫带着伞下站着的少年一块儿消失在了房间里……屋内画中男人哼了声,翻个身继续闭目养神;木盒子里的小兽打了个呵欠,眯起眼也睡起了回笼觉……
屋外大雨未停。
稍待片刻,方才在房间中消失的少年便“噗”地一下出现在一座清冷的宫殿前——宫殿牌匾上书“安宁宫”三字,然此时整座宫殿安静凄凉,无一个伺候的下人,再加上这会儿皇宫里大多数人都在避暑山庄,宫中人烟稀少,这里又刚刚有婢女惨死……真是丝毫叫人感觉不到“安宁”二字。
张子尧打了个寒颤,正后悔来的时候太匆忙没多披件外套,这时,就在他身边的窗被人推开,宫殿内的女人安静地注视着少年淡淡道:“你也来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蹲在张子尧脚边的猫“噗”地吐出舌头,呸呸两声连道晦气(*民间迷信:司生死阴官白无常谢必安帽冠上书四字‘你也来了’,故此四字被看作避讳,不与活人说),张子尧倒是在被吓了一跳,看出那是黄束真后冷静道:“也?还有谁来过?”
“很多人。”黄束真笑了笑,语气轻佻从窗边推开,脚下轻浮旋转,身上的白色罗裙飞舞,“他们来找盒子,你也是来找盒子的?但是盒子已经不在我这了,一个神仙来过,盒子被他拿走了。”
“盒子在我那。”少年垂眼淡淡道。
黄束真停下了旋转,转过身看着张子尧,那双眼中片刻有疯狂的情绪闪过,而后又一下子归于黯淡——
“是吗?”她看着张子尧道,“扔了罢,那盒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能带给你一切,然后在顷刻间,再夺走你的一切……你是不是不信?不信的话你看看我吧,几日前,我还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父亲位高权重,我即将与我心爱的男人成为结发夫妻,天下无灾,我的子民安居乐业……”
黄束真停了下来,看着张子尧认真道:“但是你看看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张子尧走入宫殿,黄束真凑上来,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里屋拉,然后指了指一张床前:“我的婢女在这死了,血洒在我的脸上,身上,还有地上……”
她放开了张子尧,坐在床榻边缓缓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爱的人不要我了,我爹因为我的事一夜华发,朝中权衡一夜之间发生巨变,瑞王爷他——他也想找木盒子,但是他找不到,所以他不高兴了,想要我的命,可是我的命是那么好要的么?我是黄束真,一朝重臣,国师之女,当今皇上的德淑皇妃……我是要做皇后的人,对,本宫乃无灾娘娘,将来要做皇后。”
张子尧听着这女人用及其冷静的嗓音语无伦次,胡言乱语,连楼痕想要这木盒子都脑补上了,实在不知道作何表情——
难怪宫中人提到德淑皇妃,都是一脸晦气。
这女人,确确实实是疯了。
但是张子尧却并没有像是别人一样转身离开,而是沉默地来到黄束真身边,坐下。
两人肩并肩沉默坐了一会儿,黄束真似乎第一次遇见看见她这个样子还没转身逃跑的人,于是再次开口道:“你有问题要问我。”
不是疑问的语气。
“是,”张子尧点点头,“我想知道,是谁把这个盒子给你的?”
“一个女人。”黄束真道,“很美的女人,身着我见都没见过的美丽绫罗,身上仿佛披着霞光,她的发饰大概是天下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饰品——她听见了我想要进宫见到那个人的祈求,所以她出现了,把这个盒子给我,并告诉我好好保管这个盒子,好好利用这个盒子,我就能得到一切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盒子给你的时候,她有没有告诉过你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有。”黄束真抬起头,看着张子尧,目光闪烁道,“是‘灾厄’。”
她都知道。
张子尧长叹一口气,突然有些敬佩这个女人的勇气了——换作寻常人将天下“灾厄”捧在手,怕是吃不下睡不着火烧屁股般难受,这女人却……
“她亦警告过我,盒子万万不能摔破,否则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黄束真蹙眉,“但是那天,那个人想要看盒子,我不让他看,他就同我争执了起来——盒子磕碰到马车窗棱上,磕破了一个角,我很害怕,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地震了,很多人死去,这都是我的错……”
“……”
“他也在找这个盒子。”黄束真又道,“得道盒子的人,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包括这个天下。”
张子尧猜,黄束真口中的“他”,大概说的是当今圣上。
“但是天下又怎么会是这么好得的?”
黄束真站了起来,她来到梳妆台前,拿起了一把落满了灰尘的剪子——蹲在张子尧脚边打瞌睡的大肥猫一个激灵蹦跶起来,炸开猫龇牙咧嘴“呼噜呼噜”地瞪着黄束真,生怕她对张子尧不利的模样……然而这个女人却只是抓住一把自己的头发,并将其其耳剪下,用一根红色的绸带扎好,仔细插上了一枚蔷薇翠钗,递给张子尧——
“假以时日,若先生将盒子里的东西放出来,替束真跟它说一声对不起。”黄束真淡淡道,“然后劳烦先生将这头发放入空盒子里,交给那个人,然后告诉他,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被束真看重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束真笑了笑。
“小女孩不切实际的爱情而已。”
“……”
张子尧心中感慨,到底还是伸出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束女人的发。
黄束真站住,歪了歪脑袋:“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张子尧:“?”
黄束真笑了:“你觉得我可怜吗?”
张子尧沉默。
随后,他缓缓摇头,斩钉截铁二字:“活该。”
黄束真笑了。
她抬起手,将垂落的发挽至而后:“别让那盒子再害了其他人。”
蹲在少年脚边的大肥猫跳上了他的肩膀,掏出小黄伞,“喵”了声,黄伞被撑开——
少年凭空消失在了黄束真的面前。
偌大的清冷宫殿之中,又只剩下了黄束真一人。
女人目光放空,盯着少年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随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脚下轻浮的步伐再次迈开,罗群散开,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女人碎碎念起那街头巷尾的孩童们耳熟能详的歌谣:“丑妃丑妃,塌鼻粗眉,宽肩圈腿,容貌粗卑;,生得富贵,投了好胎,做了皇妃;丑妃丑妃,登上高位,贤良淑德,日月星辉;丑妃丑妃,欲坐凤位,风调雨顺,无灾无悲……”
白绫穿过摇摇欲坠的横梁。
赤着脚的女人登上木椅。
木椅“咚”地一声倒下,那声响,却迅速地被窗外的大雨倾盆之音遮掩。
……
刚在小小别院出现的少年正低头拧着袖子上的水,忽闻桌上木盒中小兽骚动。
手中捏着的女人发束上插着的发钗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从中一裂为二,帝王绿翡翠之中,有乳白液静静流淌而出……似作画之时所用颜料。
……
避暑山庄内。
正午睡小歇的当今圣上突觉心头一霁,猛地睁开眼。
外头的小太监听了响动,连忙点着步子进入,小心翼翼问道:“皇上,可是身体不适?”
龙帐中,男人沉默片刻,随后摆摆手:“无碍,退下吧。”
小太监应了声,弓着身子退下了,皇帝躺回榻上,手无意间碰到柔软的丝绸靠垫,“嗯”了声仔细想想这才想起这靠垫似乎还是之前德淑皇妃亲手制拿来的,看着上面绣着的彩线鸳鸯,皇帝忍不住又用手压了压,触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大概是天气转凉了罢?
大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