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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整了整书稿,淡淡道:“半数罢。他有此番气节良心自然使人钦佩,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那应天府拖了三月闹至老母杖责才进京来。”
“我竟听不明白了,言臣最需要此等顽固傲骨,你却说他不该,原很没有这样的道理!”龚琳深深蹙了眉,口气里也带上几分不愉。
贾环轻笑:“你只看其表而不看其里,确乎不适合做个文官。奚清流若是只搜集罪证悄悄上京来,那便保准能把贾雨村告个措手不及。只是他在那处痴等三月,不说黄花菜都凉了,想必那贪官早已将他的底儿都摸清了。”
“黄花菜都凉了?”龚琳挠了挠头,对小少年话中意颇为不解。
贾环没搭理,继续道:“既已证明奚清流确实是赶考的举子,贾雨村恐怕早已有了章程。京里上下打点使那状纸到不了御前不说,便是万幸到了,只怕他也备下了数套应付之辞且抹平了所有证据,你不信只管使人去查,恐怕那日见证的佃农百姓,早已不知何处去了!如此一来,便是他奚清流中了举呈了状,圣上一查却空无此事自然雷霆震怒,贾雨村最多受些流言之祸,奚清流却是真个儿的欺君之罪啦!”
龚琳简直震惊得不能自已,猛地站起身来低吼道:“那——那那些与奚清流一起守在衙门口的百姓呢?”
贾环皱了皱眉,把他拉下来,轻声道:“你且动作小点儿。诱之以利,胁之以亲,又有哪样不行的?人总是以自身为重的,对百姓来说,可没有什么比全家平安更重要的,况那又是许久前的案子了,你太小瞧人的忘性和冷漠了!”
不自觉的,贾环用上了许多现世的理论,他没办法与龚琳解释关于人的遗忘度、新鲜感或者别的什么心理学上的知识,其实这在任何朝代都有共通,因为人的本性便是如此。
龚琳颓丧地揉了揉脑袋,满心都是不甘与绝望之时又听小少年道:“你也不要急,这事我听到了,许多人都听到了,那必然是要有个结果出来的。”
“你要、要——”龚琳顿时觉得天仙下凡也不外如是了,恨不能抱着贾环狠狠亲上两口。
贾环见他好转,也很有些发笑,这琳哥儿倒还是个心善的,端过莲香盛上的紫米桂圆粥一口口呷着,慢慢道:“国之蠹虫,非除不可。那贾雨村与我那混账父亲很有些关系,应天府尹的位置更是贾政帮其划来的,贾府如今——还不能倒。”
龚琳眼见对坐的少年垂着纤长浓密的睫羽静静喝粥,姿态无一处不娴静优美,心中却无端涌起一股冷意。
用过午饭,贾环也消回家去了,临上马车前,只听龚琳在外喊道:“环儿,今日一叙,我受益良多,更觉亲稔。我表字青函,你下次见着可别再唤甚么琳哥儿的,听得我臊得慌!”
贾环点头答道:“我尚无表字,你环儿环儿叫得也顺口,便这样罢。”
龚琳自是欢喜应下,又说改日必当请他去家里做客玩耍不提。
午间回了院子,贾环第一件做的便是将在马车上整理好的纸笺重新分条记录,莲香得了他的吩咐在挡风的红色布帘上挂一根碧绿宫绦。半个时辰后,便有个全身蒙黑的男子贴着窗户游鱼般滑进了屋内。
贾环甩了甩笔,吹干墨迹后对站在桌前的刑十五笑道:“有劳了,指挥同知大人做在下的跑腿,没白的委屈了。”
刑十五放下手中的包袱正经道:“主子说了,为主母做事儿,不能嫌累。”
“......”贾环面色发青,“你听他胡咧咧,十句里倒也十一句是玩笑。”
刑十五拿起书稿塞到怀里,很是认真地看着贾环:“不行,他说给我涨工资那必须是真的,不然我——我炒了他!”
贾环噗嗤笑了,刑十五跟自己处的时间长了,竟也学会了一两句胡话,只笑道:“你很缺钱吗?”
黑衣的龙鳞卫指挥同知大人跟只马猴似的蹲在窗沿上抿着嘴唇道:“饕楼的布丁和麻薯好贵。”
贾环揉了揉眉心,觉得世界观都快被这货戳裂了,无力道:“你回罢回罢,下回来我一定让莲香给你备上这两样,不过是些吃食儿,管够的。”
刑十五滇黑的眸子顿时亮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飞快躲进檐角阴翳中失去了踪影。
却说这厢王熙凤使人来请贾环去她处吃饭,那厢赫连扣接到刑十五带回的消息后,险险地将整个乾清宫砸了个遍。
“刑十五啊刑十五,你竟说说,还有哪个皇帝当的如朕这般窝囊的!”赫连扣一把扔下手里素白的宣纸,任由其落了满身,削薄的嘴唇几叫他咬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