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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处已经透出日出前的薄蓝,但头顶的苍穹还是如同锅底的黧黑。夏日难得的清爽只在这片刻,再过不久,随着日出云海,稀疏的晨露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炙热的阳光又将把充足的热量传递到人间。此时正是夏日里一天当中最好的时间
距离阿落密已经废弃的卫所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山坳里头,如普通彝人一般打扮的二哥缠着青色头帕,身上是同色的短褂短裤,抱着腰刀,盘膝坐在一棵老黄桷树下休息。以他为中心,一千多个服饰各异彝汉杂处,凶相毕露的精壮汉子同样抱着兵器三三两两地散坐周围,偶尔有几人在低声交谈,但更多的人就像二哥一般闭目养神。而不论是彝人还是汉人,看待对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隐晦的提防。
二哥面上看似平静,心里头却像翻锅一般闹腾得厉害。将军留在毕节的眼线已经将消息传给了他,他自然知道再过几天,明军就会路过层台,经由驿路前往赤水。他还算有自知之明,不打算拿手里的这点子兵跟明军硬碰,而是打算利用地形,附近落单和小股官军,哪怕拦不下明军,也叫他们一路胆战心惊,无法安安生生地到赤水去!
夏日清晨珍贵的凉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溽热的空气。他在半梦半醒间忽然想起故人。最后一次见他,却是看见他同两个青衣青裤的彝人杀成一团。而一两年前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却已经像是隔了几辈子的光景。恍恍惚惚地,他不知怎地在心底生起一个不知来头的念想来,也许当日没有鬼迷心窍,他现下或许还是李家井场里头的小杂工,虽吃不甚好,穿不甚暖,但到底不会过着这样有今日无来日的日子……
关老二忽然冷泠泠地打个寒颤,他发了一阵呆,猛地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声音之大,把附近的人都惊动了,一个个探头探脑地朝关老二的位置张望。他朝周围一看,凶狠地低吼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是怎么地?!”
土兵们纷纷将脑袋收了回去,就剩下几个关老二从川东带来的伙计还在看他。他伸手往脸上摸了摸,没好气地说了句:“还看什么!提神!时候差不多,怎地放风的兄弟还没有回来!”
有人低声回道:“现下光景还早,恐怕还得再等会儿。”他犹豫了片刻,又往关老二身边凑了凑,轻声问道:“二哥,你说,万一官军不来咋个办?”
关老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斜着眼睛口气怪异地回答道:“该咋个办就咋个办!怎么,脚板心在痒,待不住了?!”
“不不不。”问话的人显然对关老二有一份忌惮,闻言赶紧如拨浪鼓一般拼命摇头。他枯瘦黧黑的脸上堆起一脸的谄笑,露出一嘴的黄牙,赶紧同关老二拉近乎道:“二哥这是说哪里话?为将军办事情,就是要在山里蹲一辈子,俺老孙也是愿意的。”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道貌岸然地说道:“就是咱们毕竟是借了蛮子的兵,说是带了十日的粮食,却最多只能吃到八天。这官军要是不来,咱们在这儿傻等,过几天就得断粮!”
“这等事却不须你操心。”阴恻恻的目光在老孙身上打了个转,看得他不自在地将脸讪讪地转开。关老二方哼了一声道:“咱们在这里等了五天,那官军便是爬也该爬过层台!再往前走,就进了阿落密的地界,这里就一条能走人的驿路,其余的无不是山中小道兽径,官军几万的人马,怎么走?咱们守在这儿,就是那,叫,叫啥?守,守株待兔!”
老孙胡乱点头,却仍乍着胆子再问了一句:“可……咱们满打满算,就有个千把人,官军……”他偷觑了一眼关老二的脸色,声音越说越小:“咱们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么?”
“你懂什么?!”关老二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不欲再同老孙说话,就见负责望风传递消息的手下急匆匆地跑过来,脚下跑得太急不看路险些摔了一跤,气喘吁吁地跑到关老二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来,……来了!”
“张兄弟数了数目,说顶多就是一个营头!”那手下平日也是个极伶俐的角色,不用细问已是将消息尽可能地告诉关老二:“张兄弟心细得很,他数了三遍,说顶多就是一个营头的官军!说这恐怕是专用探路的前锋!”
“他们打了旗出来没有?”关老二急切地问。
“打了!”报信的手下肯定地点头,“打出来好几面旗!最显眼的是一面千户旗,另一面稍小些,蓝底镶黄边,中间仿佛写着显字营丁队,另有几面,上头差相仿佛,不外是甲乙丙一类。”
“果真只有一个营头!”关老二面上不显,心里却实在紧了紧——他得到的消息,说的可是官军出外探路,惯来是派两个营!这怎地就只有一个营了?而且那丁队是怎么回事?一个队头,还敢跟在千总旗边上?但现下却实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当机立断道:“叫上兄弟们,往前头走!一个个的都给我藏好了,若是叫官军看出破绽来,我亲手剥了他的皮!”
作为一个早在嘉靖年间就破落得不成的卫所,后来在天启里头的夷乱里又叫夷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几个年头少有人烟,周遭杂树野草就疯狂一般长了起来。但总算道路依稀可见,显字营一边清理枯枝杂草一边艰难前进,走了一上午,便是丁队,也累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