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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澹台楚却不时望向姬璇真,数次欲言又止。
她在飞霞岛时,向来任性娇蛮,想要任何东西都是易如反掌,也从未有人敢拂逆于她;如今到了这离云天宫之中,被元元子所欺,方才明白了世间万物并不能全数顺从自己心意的道理。
方才她算是窥见了姬璇真的私事,本想表明自己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影响师姊清誉,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还是姬璇真瞥见她犹豫神色,主动问道:“澹台师妹可是有话要说?”
澹台楚被问到的那一刻,脑海一片空白,话语已是脱口而出:“师姊如何看待那血河谷魔子?”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是愣住了。
姬璇真不曾发现她这番曲折心态,樱唇一张,只说了七个字:“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说的清清淡淡,而这寥寥七个字却已道尽一切。
在刚刚将厉风和小祈重合的时候,姬璇真也免不了吃惊,但她向来是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的人物,很快就脱离了这种愕然情绪,重新回到心灵持静的状态之中。
无论厉风的前身是谁,又与自身有何因果,眼下他既然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与曲妙莲、蓝溪情等人在姬璇真心里也不会有任何不同,都是宗门大计与求道途中所必须铲除的障碍。
澹台楚虽然性格娇蛮,却从来不是蠢人,心念电转之下就明白了姬璇真话中蕴含之意,哪怕她对厉风全无好感,甚至还有一两分鄙薄,此时也不禁对他生出了一点同情。
半道上她们却是遇上了傅灵洲和荀子卿两人,傅荀二人一见澹台楚就露出了大感头疼的表情,实在是在宗门内就被这千娇万宠的小公主折磨的不轻,内心也是大叹时运不济,这离云天宫广大无垠,怎么偏偏就让他二人遇到了这祖宗。
然而随即二人就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澹台楚在姬璇真身旁无比的安分,一点也没有显露出到哪里就让哪里鸡飞狗跳的特质来,荀子卿甚至敢打赌她就算在父母的管束下也从来没这么乖过。
荀子卿还偷偷将姬璇真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师姊,你是怎么治住这混世魔王的?”
可惜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尽管他把声音压的极低,还是被澹台楚听个正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姬璇真不由失笑,她自己性情冷淡,万事不萦于心,却不希望师弟师妹都是如此,修道并非泯灭天性,而是从无边迷障之中寻得一点真我,以此为烛照亮前行之路。
一路上四人又碰到了真我观的一名落单弟子,这名弟子修为堪堪到达金丹中期,姬璇真和傅灵洲有意让师弟师妹历练一番,便在旁掠阵,荀子卿和澹台楚合力之下斩杀了这名魔修,魔道一方又折损一人。
离云天宫本就是乾元界的一方缩影,冥冥之中自有玄妙联系,玄魔两道年轻弟子在内相争,占得优势的一方在脱离天宫之后,也会更得气运眷顾。
这是大势之争,再从修士个人层面考虑,尽管他们各自身负上乘传承,但离云天宫作为天仙遗府也非同小可,说不准就会有所启发,将己道更往前推演一步,更何况还可以同辈之中最出色者砥砺自身,怎么说益处也是不少。
这一路上除了真我观那名弟子,姬璇真一行竟是再没碰到过魔道中人。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正常,进入天宫的魔门子弟人数本就远少于玄门,他们又大多擅长避害隐匿之法,只怕感应到四人气机后就早早避开,并不愿形成对峙之局。
数日之后,四人来到这一方小界中央,只见数间宫殿坐落于群山之上,掩映在烟云雾霭之中,在山脉上形成潜龙之势,仿佛随时都可一飞冲天,成为震慑诸天万界的无上真龙。
这方是天宫真正核心所在,万载以来,凡是能从此地活着出去的人,皆是受益不浅,也越发给天宫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四人对视一眼,心中所想都十分明白:机缘就在眼前,又岂能退缩不前?当下不再犹豫,齐齐进入正殿之中。
入内之后,方见其中玄妙之景。大殿上方是一副巨大的阴阳鱼图案,显出两仪交汇之道蕴;四根巨大的石柱按四象方位撑起了整个主殿,柱身上分别绘制的青龙、朱雀、白虎和玄武精细无比,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石柱束缚,成为真正傲然于天地间的远古神兽。
而殿中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个方位,各有一扇古朴大门,散发出玄奥莫测的气息,牢牢吸引住四人的视线。
此时形势已十分明显,每个来到此处的人都要自己选择一条道路,独自面对之后的一切,这也正暗示着求道之路,这是一条孤独的道路,越是道途后面,同行者也就越少,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你,只有凭借过人的天赋和坚定的意志,才能一览终点风光。
姬璇真星眸一扫,刹那间已是做出决断,她身为女子,又是癸水体质,坎位居阴主水,自然是最佳选择,当即毫不犹豫的伸手推开了坎位的那扇门,瞬间白光一闪,她的身影已是消失无踪。
在她之后,傅灵洲、荀子卿和澹台楚也各自选定了一扇门,同样消失在白光之中。
姬璇真进入坎门之后,那玄妙白光将她包裹其中,隔断了一切感知,此刻哪怕外界天翻地覆,对她来说也是毫无意义。
等到白光散去,姬璇真赫然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竹榻之上,而面前正跪着一名粗布麻衣、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他此刻额头紧贴着地面,显示出一种臣服之态来:“······圣女,还有十日兽潮就要到达,还请您为众勇士举行赐福之礼,帮助部族抵御兽潮。”
姬璇真此刻却无暇理会这年轻人,只因她发现自己体内的金丹虽然仍居于紫府之内,却无法调动一丝丹力。
金丹乃是内精外神之结合,是她一身修为所系,此刻骤然失去感应,即便以她的心境也于圆满之中出现了一丝波动。只不过像姬璇真这等人物,处变不惊已近乎本能,因此她很快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眼下的处境。
这种情况在宗门典籍之中亦有所记载,她此刻所经历的多半是天宫昔日之主的一段记忆,抑或其构筑的一节幻境,自己便是成为了其中的一个人物,为使这段记忆或者幻境变得合理,超出这人物的力量自然也会被暂时封印起来。
这也正是宗门底蕴的体现,有典籍记录她才能迅速判断出自己当下的处境,若换了一个小门小派出身的修士遇到这种情况,只怕连一丝头绪也摸不着。
姬璇真思索间并未回答那年轻人,他跪伏良久,始终不曾得到回应,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不知是何处不妥,忍不住偷偷抬头望向端坐的圣女,便见对方眼睫低垂,肌肤白如新雪,漆黑如鸦羽的长发一直垂落到竹榻之上,白的愈白,黑的愈黑,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来。
她就像一轮皎洁的明月,将简陋的居室都映照的莹然生光。
那年轻人正入神间,冷不丁看见那对蝶翼似的睫羽轻轻一抬,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来,正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骇的心头乱跳,猛然低下头,就听见圣女清冷的声线:“乌钦,你先回去,三日之后我自然会替众位勇士赐福。”
乌钦连忙应是,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居室。
姬璇真方才在想通自己所处境地之后,便于冥冥之中明了了此间种种状况。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十分确定这正是自己的身体无疑,身上所着却并非进入天宫时的宗门亲传服饰,而是一身白布麻衣,样式与乌钦的衣着如出一辙。
她眼下却是身处一个名为“东山”的部族之中,此身正是东山圣女,而刚才的年轻人名为乌钦,却是部族族长之子。
此方世界唤作大荒,有数百部族繁衍于大地之上,其中又以四个部族势力最大,东山部正是其中之一。部族依靠土地和水源而活,面临的危险以天灾和野兽为甚,尤其是每过十年,就有兽潮从东往西,横穿整个大荒,也给所经之路附近的部族带来可怕危机。
如今正是十年之期,十日之后就有兽潮经过东山部领地,圣女作为部族的精神领袖,当要行使职责,为部中勇士赐福,这也正是乌钦前来请示她的原因。
大荒的风俗人情与乾元界全然不同,修行体系也天差地别,几无任何相似之处。乾元界中推行的是金丹大道,修士感悟天地至理,吸取山川灵气,使自身不断超脱,最终结成天仙道果;而大荒中人人向内开发身体潜力,气血越发旺盛,有手撕熊罴之力,却仍不明天数,不知大势,犹如蒙昧未开之属。
而唯一的例外就是圣女。圣女拥有占星祈雨、赐福禳灾的能力,顺理成章的成为大荒人对自然敬畏的具体体现,甚至于精神寄托。而这几项能力与乾元界的修士又有了相似之处,所以她在大荒中的身份作为东山圣女,必有深意所在。
姬璇真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考虑了数种可能,犹在推测间,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圣女,我可以进来吗?”
她分辨出了这声音的主人,于是说道:“乌兰,快进来吧。”
得到允许之后,一个头梳双髻、面容清秀的小姑娘怯怯的走了进来,她是乌钦的妹妹,也是东山部中侍奉圣女的选侍,素来将圣女视若神明,入内之后便跪伏于地,在未得允许之前丝毫不敢抬起头颅。
在得到起身的命令之后,乌兰站了起来,幼弱的眉头却深深的蹙起,显示出她内心的纠结来。
姬璇真看的分明,却并不主动问话,她向来不缺耐心,行事也多顺势而为,此刻心平气和的等着这小姑娘吐露心中忧虑。
乌兰踟蹰了半晌,咬着唇道:“圣女,好多族人希望向南迁移,来避开兽潮呢。”
趋利避害本是人之本性,东山部里有不少人觉得何必与那兽潮硬碰硬呢?兽群迟早要从东山属地离开,等其退去之后再回来,又可避免族人伤亡,不比固守族地要强的多?
姬璇真并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评价,反而问向乌兰:“那你呢?你觉得是守卫族地好,还是向南迁移好?”
这清秀羞怯的小姑娘抬起头,以一种与外表截然相反的坚定道:“当然是要守卫族地了!阿兄常说族地是我东山部之基,就像幼苗扎根在泥土之中才能长成参天大树,若是今日兽潮来临就放弃族地,他日别部来犯也轻弃族地,东山部又以何立足?”
乌钦和乌兰能有这般觉悟,着实不是易事。这兄妹二人的阿母就是丧生在上次兽潮之中,乌钦还能教导乌兰说出这番言语,足可见其人目光长远,心志坚毅,日后定非池中之物。
可惜不是东山部每个人都有这般眼光,十年的安逸生活令不少人都被磨平了血性,再也没有抵御兽潮的勇气。
这也是常事,天道贵在平衡,有深谋远虑、为百年计的智者,自然也就有目光短浅、只看眼下的愚人,如此方构成芸芸众生各具特色的意象。
不过这种深奥的玄理又非乌兰这种小姑娘可以理解,她心中极为崇拜自己的阿兄,觉得阿兄所说都是很有道理的话,东山部世世代代扎根于族地之上,族人和这片大地早就密不可分,她不明白那些主张迁移的人为什么能如此轻易的放弃自己的根?
姬璇真并没有给小姑娘解惑的意思,她只是说:“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就不要动摇,坚持下去。”
说罢,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她闭目之时,就像一座绝美玉雕,从外表无法看出丝毫生命迹象,却充满了一种高踞云端、俯视众生的飘渺气度,乌兰不敢惊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姬璇真此刻却正在探寻东山部圣女的功法之秘。按照此方小界的设定,圣女有占星祈雨、赐福禳灾等能力,从这一点看她像是结合了上古之时的“巫”及香火神道二者之力,难以准确将其划分,在玄门正宗看来,这自然是左道之术。
但左道也有其神异之处,她思索此中关节时,识海中自然便浮现了一门功法,名为《神都宝照经》,此法若是修成,约莫相当于道修的元婴境界,但其中曲折狭隘之处甚多,远不及玄门妙法的清正平和。
她眼下无法催动金丹,等若一身神通法力去了十之七八,大荒中人的实力虽然比之乾元界悬殊甚远,却也未尝没有能够威胁到自己之人。
她凝神细思,忽而心生奇想,以《太虚还真妙录》为根基驭使宝照经里的法门,竟然毫无阻碍,顺畅至极,虽与原版仍存在着些许差异,但这点细微不同若非对宝照经造诣极深者,万难看出,如此一来姬璇真对安然度过这一小界又多了几分把握。
其实她在恢复意识之时就曾试图驱使法宝,但包括太阴缺月弓和修罗阴煞刀两件玄器在内的诸多灵宝皆是寂然无声,若不是心神联系尚在,她几乎已要怀疑有人以*力斩断了自己与法宝之间的道契。
历经此事也方才知晓,法宝灵器总归是外物,唯有自身道行境界才是根本,若是舍本逐末,免不了要走入歧途,于日后却是大为不利。
她想通此处关节,犹如拂去灵台尘埃,愈显清明,诸般妄念便如烟消散,无法留下丝毫印记。
时间悄然而逝,转眼就到了傍晚时分,姬璇真一直在研究《神都宝照经》的奥秘,忽而一阵奇异之感将她从这种极为专注的状态中惊醒。
她初时尚未分清,一怔之后才醒悟过来,原来却是这具肉身产生了饥饿之感。她辟谷多年,早就忘记了饥饿滋味,不想在这小界之中却又重新体会到这凡俗中人方有的烦恼,内心的感触也非一言可以道尽。
姬璇真方有如此之感,乌兰便举着托盘从外走了进来,东山圣女平日的习惯就是在此时进食,乌兰做起此事也算是驾轻就熟,熟练的将餐具和食物摆在了案几之上。
食物并不丰盛,甚至称的上简陋,只有两张巴掌大小的谷饼和一杯清水,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倘若教其他人看见,必然会吃惊不已,想象不到堂堂一族圣女过的竟然是这般清苦的日子。
姬璇真对此却并不在意。对她来说求道之途中无论是高床软枕、珍馐海味,还是茅屋瓦舍、粗茶淡饭,都没有什么不同,只管安然接受便是。
因此即便是这看上去难以下咽的食物,姬璇真也没有丝毫挑剔,而是安之若素的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