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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宗广仁神文睿武孝皇帝讳章,世宗长子,母曰文明宣烈皇后洪氏。元和卅年正旦,生于东宫睿成殿。初,后梦天雨花,以裾承之,有娠,及产,红光漫天。”——《景宗本纪》
凡是皇帝,只要不是亡国之君,总要叫人夸得天花乱坠,不单是死了之后儿孙与他做脸,便是活着时候,也要吹嘘一回。便说这当今官家,宫妃所出,文武皆有显德,初时默默无闻,待到登基之后,他出生之时也有了祥瑞了。做个生日,各地亦有祥瑞上报。今年登基三十载,各地神迹直如不要钱一般往外冒。甚个灵芝仙草,白雉白鹿,石生祥纹、树长瑞枝,地涌甘泉……
管你是真是假,是天生还是人为,横竖官家好日子,须得要此一色。
如今全便宜生这位大哥了,无论那些个祥瑞是真是假,如今他来了,便要分一杯羹去,日后写起来,也是他生便有征。
也是合该他命好,未出生便有一僧一道为他弄出个吉梦来。生又生个好日子里,不管这满天红光是不是因着三日灯火不禁燃起灯烛火把,总是他出生之时外头一片红红火火。哪个不长眼敢故意唱一唱反调儿呢?
日子委实太巧,满天红光也是君臣看眼睛里,连那初造了假吉兆清静,都不由得要问:“当初……太子妃是说做了个梦,要出来解梦罢?”竟迷糊起来,险认得那吉梦真个是玉姐做。
不要说九哥了,玉姐当时与他说,便是要借着做了个梦由头往外间去。九哥初时道是“伪作有梦,实觉有身”。眼下见这情境,无论读了多少书,念了多少回“子不语怪乱力神”,心里也不由扑扑直跳:莫不是她真个梦着了,却不好意思与我说?
端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了。
可见这孩子生得时机委实是好。由是观之,算得上是老天厚爱了。
生儿因是东宫长子,俗称便是“大哥”,是朝野上下眼睁睁盼了来。名儿是早经起好了,官家如今泄了气,不知为何不大敢信九哥,却好巴巴想与洪谦拉关系,早早叫翰林们想了许多字,他来选,又叫这洪亲家跟着参详。终大哥名便是单一个“章”字,唤作郦章。
原本官家登基三十载,便有许多庆典,如今也是便宜了大哥了。连同着大赦天下,即除十恶外悉赦,又赐民羊酒,免受灾之地并北地租税等,也一并添了大哥大名儿。这却是梁宿等因宫中,躬逢其会,就地向官家请旨来。
有此一喜,晚间饮宴便格外畅。各蕃使消息灵通,算算日子,入京时便携了要贺皇孙降生礼物,消息不灵通,入京之后便也知晓,也匆忙凑齐。晚宴时,便有许多人向官家、太子道喜。洪谦周遭也有许多人与他喝酒说话,郦玉堂身殿内,心下固喜,面实尴尬。
申氏处境却比郦玉堂要好些,玉姐虽是头胎生得艰难些儿,胜底子好,生完孩子还看了儿子一眼,见秀英抱了,旁边是申氏,又有小茶儿与胡氏等看顾着,屋外是吴王妃等人,想来没个差错,她一歪头便睡了。朵儿等上来打清水与她擦身,申氏看一眼孙子,嘱咐朵儿一句:“这一月里不能下地,休坐浴,也休洗头,只拿湿手巾擦擦。出了月子便好了。”
秀英看不够这外孙,及申氏说话,方恋恋不舍,交申氏手上抱上一抱。申氏也不客气,抱来好好哄了好几句儿,看这孩子生时哭得极宏亮,眼下却睡着了,眼里不由流下泪来。秀英悄声道:“且忍一忍,往后日子还长哩。”那头胡氏却叫人去备下清水,煮得滚滚,放一旁凉了:“等哥儿醒了好喂一口。”
终于,申氏不舍道:“交乳母带着罢,两宫还听消息哩。我能混进来,已是万幸,再这里久了,恐有人说话。”秀英道:“叫她们看着罢,我与你一道出去,晃一晃人眼罢。”
出来时,众相好命妇一拥而上,申氏擦一擦眼睛,悄悄儿趁势退往一旁,吴王妃媳女众多,掩着她往一处说话。那头秀英已经说了:“是个哥儿哩!”诸命妇一齐欢喜起来。吴王妃悄对申氏道:“这是好事,哭个甚哩?!”申氏大嫂世子妃,悄将自己一块干净帕子换了申氏手里湿帕。
众人攘动一番,又齐往与两宫贺喜。慈宫早诸命妇当到与她朝贺之时少了许多人,便使人探问过了,亦遣心腹宫人往来探听,却并不靠近,连同淑妃,她都嘱咐:“太子犹可,太子妃一颗心十七八个窍,休看她如今生产没力气,你离得近了,不定着了她道儿,远着些。”宫里过活了几十年老人儿,自有其不凡之处,终悟了哪个好惹、哪个不好惹了。
中宫因气恼,也不亲去,却慈寿殿里逗弄宫才人所出之女,宫中唤做十一娘小皇女,看十一娘与十二娘姐妹两个并头躺着,口内咿呀。待消息传来,东宫有子,中宫不由恨恨,女儿还不逗了,整一整衣裳,忍着气叫人去道一声喜。派去人还到东宫,往东宫去一群人又回来了。
慈宫倒稳得住,先与秀英互致欣喜,及中宫面上略显不愉之色,慈宫反出言斥责:“你欢喜得笑也不会了?”却与秀英和气说话。
秀英今日心绪极佳,百姓人家里,女儿生产里,娘家母亲也多有不眼前,今日既得亲看着女儿平安生产,又与她生了个白胖外孙,秀英心中欢喜之情较之她当初生了金哥、珍哥也不遑多让。外头百姓家里,也盼着出嫁女一索得男,好婆家站稳脚跟,何况宫中?
是以秀英如今看谁都是个大好人,中宫面上不,她也不去计较,慈宫和颜悦色,她有礼以对。与洪家交好人家都欢喜,却也有那一等离得远,又或眼明心亮,譬如苏夫人,看慈宫如此作派,暗道:她莫不是又有甚打算了?
慈宫主意也渐定了,舍了个若即若离皇后,与太子妃好生相处。外有原侯父子,内里她与淑妃现也与东宫没个好冲突事儿了。虽有宿怨,只消东宫还有别个仇人,她又护着东宫,亲如一人是做不到了,东宫不落井下石却是能做得到。与东宫交恶之人也是现成,便是皇后。于是便有今日这一幕了。慈宫不怕皇后与东宫不好,却怕她与东宫好了,自己无处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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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寿殿里事,玉姐一概不知,她睡了一个时辰便醒,彼时宴尚未散,宫墙内外庆典正热闹着。今年天朝赢了一仗,又有皇孙降生,正该好好热闹热闹,一扫前两年晦气。大哥生下来,官家便使人朝宫外宣扬消息,外面一片沸腾。
玉姐醒来时,胡氏正抱着大哥,一勺一勺儿地喂他些清水喝。小茶儿一旁看了,见玉姐醒来,忙上来扶她起身道:“哥儿好着哩,夫人们去往慈寿殿了。里外都为大哥降生庆贺哩,官家也有赏赐。咱大哥真个好命,赶这时节降生,满天下一齐庆贺,往后每他生日,都是这般。”
玉姐笑道:“就你嘴儿巧。”朵儿已唤了宫人打了水来,玉姐擦了脸、漱了口,胡氏已抱了大哥来:“喂过水了,过一时便能吃口奶。头口奶水,还是娘娘亲自喂来好。”凡宝贵人家,女眷没有亲自喂养孩子,然胡氏与小茶儿想,这头一口事儿,还是让玉姐为先好。
玉姐喜道:“也是。”
胡氏小声问道:“娘娘奶水足不足?”小茶儿道:“足与不足,总有咱们,难道叫娘娘亲自奶孩子?且下奶吃食委实难下口,娘娘少受这罪为好。”原来这下奶之物,不论鱼汤、猪蹄、鸡汤,抑或他物,风俗全是白煮来,盐也几乎不放,又有药膳添些药物,是难食。
玉姐头回生孩子,又年轻,奶水确不甚足,幸有个胡氏是有经验妇人,与玉姐揉上一揉,虽疼,略进些无滋无味汤水,倒好喂了大哥一回。看着大哥吃得香,玉姐心里便如由内而外泛出一股温泉水来,浸得全身都暖了。
玉姐越看大哥越欢喜,竟动了亲自喂养念头,胡氏忙劝道:“娘娘刚生产完,将养身子要紧,便是外头,妇人坐月子,也没有自己带孩子,总要婆母、娘家妈照看。”玉姐道:“我不过一时心动而已,也没这个做法儿,他便要交与你们了。”
小茶儿道:“过几日娘娘涨奶时,难道还要白白浪费了不成?自然要喂了哥儿,却不必总惦记来。您如今生完孩子,好生将养是正理。顶好三年抱俩,多生几个与哥儿做伴儿才好哩。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玉姐笑道:“这说是正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