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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户外敞,对风自南北两面对流,阵阵花香袭来,引得蝶儿翩翩。
书桌岸上整齐摆放着叠叠宣纸用四四方方的玉镇压着,砚台上还是崭新的,与毛笔一并理在了一旁。
这原本有个碧意剔透的玉花瓶,此刻被挪放到了桌前那一扇窗前,花瓶里还摆放着清早宫人换来的新鲜花枝,花瓣那头一只迷路的蝴蝶驻足停留,若非偶尔扇动碟翅,一眼望去还以为花朵儿颜色。
遍地垂纱帐,在南北风向里飘摇出不一样的璇怡情怀,在这清透泛着红得纱帐中央,可卧十数人的床榻边上,此时正坐着一对璧人,映在身后不远处那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铜镜里,并肩紧挨,一人说,一人听。一人笑,一人和,仿若天作之合被铜镜静静地观望着。
穆海棠好哄,那是相对于他而言,只要是羡王,她说的、她想的都是他在乎的且乐意配合的。所以,羡王可以一句话就让他消停,也可以一句话就让他笑得一双眼亮晶晶,仿佛住下了漫天星辰,可以被一个人一句话轻易左右的,就是他穆海棠。
彼时他手中献宝似捧到羡王面前的锦囊带,看得出那精致漂亮的绣工是过去多少年下足了功夫的,绣着一条栩栩如生地银龙,底布则承用了纯黑厚锦缎,无论是质地还是绣工,此物费劲了心思。
“海棠绣工生疏,用了许久才制成这钱袋,王爷平日里衣着偏暗,适才用了这底色,也不知道王爷喜不喜欢…就差封口处收收边,便可佩带。”
这女尊世界中皇家藩王侯爵用得是四爪金或是银龙图,皇女则用三爪,同样凤用在了后宫那些男人身上亦有一定的讲究。
“海棠入门以来,还未曾为王爷做些什么,旁家的正夫们,最迟的初年都给妻主经手过丝线…这都入门一年又半载,海棠惭愧。”
他还说:
“一会吃了药膳,海棠就提笔抄经书。”
正对着的屏风绣着一墙梨花,梨花下是一架做工精美雕着繁琐纹样的矮桌,桌上是用锦布盖着的古琴,十四知道,入门后海棠才开始学的琴,在他身伤养好处理事务的时候,海棠跟着随嫁来的老嬷嬷背着她偷偷地下了苦功学习。无论是为了借此打发沉闷又孤单的时间也好,还是为了刻意去讨好谁,仔细算下来,他确实抽不出多少时间来做什么绣工。
可这孩子却把时间私下里排的那般紧,没有粘着自己的时间里偷偷的花尽了心思捣鼓出这么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却还谦虚的说自己是绣工生疏,要她这个连片叶子都绣不出好的‘真女人’情何以堪。
于是只拉着这总也长不大的孩子到榻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由衷的夸赞道:“做的很好,本王甚是欢喜。”
说罢,她弯弯唇角在少年精巧的鼻尖轻轻一点,道:“记好你与本王的约定,日后再不许再这样嚎啕大哭,还像孩童一般就地撒泼不肯起来。”
晶晶亮亮地眼神,他把头点的像啄木鸟,薄薄地唇重复着:“恩!再也不!”再也不。
有了他再三的保证,羡王展颜一笑,他也跟着笑,笑得比羡王还要灿烂。
傻海棠啊。
“海棠,有件事本王一直很好奇。你母亲以海棠为你命名,为何我从未看到你用海棠的图案?却常见梨花。海棠很喜欢梨花?”
“恩喜欢!喜欢梨花。”那是他的秘密,一个如今越发庆幸的秘密。
七岁那年,被羡王误打误撞救下那一次,当时的羡王也才九岁半,他记得。可她,却是压根就不在意那样一件于她而言,平凡无奇的小事了。
记得那一天,她曾牵着他的手,路过外围贾员外家的院墙小巷时,香白的梨花开得正盛,他说他叫海棠,她却说,还是梨花好,她父妃曾说过,一树梨花压海棠。她不懂什么意境,但父妃那么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说罢,还试图劝海棠改名,‘以后,你干脆就叫梨花好了,穆梨花’。
是啊,他记忆尤深。
那一天回去以后,他还找父亲哭诉,说,救命恩人嫌弃他名字不好听,一双清澈地大眼傻乎乎盯着父亲的脸,糯糯地问:父亲不是说海棠花是最美的花儿,为什么恩人却说它连梨花都比不过呢?
那时候的他,他想应该是不讨厌也不喜欢的,但却深深的记在了心底,哪怕外面都在传说十四皇女实际上就是个蠢包,文章辞藻狗屁不通,还只做混账事。
当时的他却只知道,无论如何,那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上门来找他,要他报恩的救命恩人。
当女帝有意将他指配给十四皇女羡王时,他没有觉得开心,也没有觉得不开心,只想着就当做报恩好了。
除了他,还有哪家贵子愿意嫁与那名声狼藉的蠢皇女啊!
无论嫁妆、亦或是繁琐小事,他始终记得当年那孩子的无心之言,想着好歹日后就要和那人过一辈子的,于是他刻意的用起了那个花样。
许是怕被那如今已成长为帝都第一纨绔的皇女,再嫌弃海棠花色处处不好,那印有海棠的纹样便就此封存,再不触碰。
然,那时候的自己永远不会想到,会有一天,他暗自庆幸自己曾这般在意这句话,因为一别六年半以后,在皇宫里那夫妻一拜终于忍不住抬头仔细去看,去端详,怀着忐忑对上的,却是如此一双眼!
一双他想,他终身再也忘怀不了的眼神,是那样的沉寂,像是看遍了花开花落,尝尽了起起落落,最终终归沉寂,再也掀不起一丝波纹荡漾!
或许是他太荒唐?
备受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十四皇女羡王殿下,连摔碰一下都不被允许的天之骄女,怎么可能拥有那般沧桑的内心?
叫人,忍不住,想要哄她笑一笑,把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只求她眼里住下一丝波澜。
是他太荒唐了,一定是。
可是,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透过了那一双眼的主人,触碰到了她的灵魂,便也应此,一见倾心,从此沦陷。
无关那张长得比男人还漂亮的脸。
也无关过去的一时兴起的救命之恩。
心,这还是头一回,头一回因悸动而喜悦。
并非痛苦。
在他印象中,他那短暂的一生但凡与心悸扯上关系的,不外乎都是痛不欲生的教训,无不在提醒着他自己那病怏怏地身子处处不如人,打从骨子里发寒的怯意,从此却因着不一样的感觉,像是新生一般,衍生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勇气同喜悦,日益盛。
收回了思绪,少年笑得很甜,认真的补充道:“之所以不用海棠是因为,在梨花面前,它便显得一般了。”
从那一天,心仿若头一回,为自己活着悸动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他真的爱上了梨花,哪怕那一句话‘一树梨花压海棠’,令他无语了多年,亦不平了多年,他仍旧义无反顾的爱上了。
只要,那是她喜欢的。
羡王眯了眯眼,这孩子不似说假话,可是但凡是个正常人,名字以物命名,多少会对那事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这孩子说海棠二字时那样仿若路人般的生疏与平静,不知为何,竟让她有些怜惜。
许是她脑洞补得太大,不觉联想到,也许海棠的过去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的幸福与美好,被小心翼翼的呵捧长大也是会有被不小心看漏的情况,在那样的情况下一定碰见了什么事,才导致这孩子对自己名字命名的花做出这般偏颇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