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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花开,枝繁叶茂。树下小石径上,几只肥肥的鸽子悠闲地走来走去,随着杨凌走过,它们懒洋洋地飞起来,落到鱼池中的假山石上。
后厅中妻妾们正在一起闲聊说话儿。幼娘躺在罗汉床上,倚着高高的锦被,嗑开瓜子们,嚼烂了嘴对嘴地送到儿子的口中。小家伙抓着妈妈的衣襟,奋力地想要爬过去,只可惜那不高的身子对他来说,就象一道难以逾越的山梁。
小家伙费了好大劲儿爬上去一点儿,只一松气儿,就顺着光滑的席子又出溜了下来。小家伙气急败坏的刚要咧开嘴大哭,母亲的香吻就到了。杨大人来者不拒地接过嚼烂的瓜子仁儿,又继续努力爬起来。
高文心看不过去了,心疼地抱过儿子,对韩幼娘嗔道:“瞧你,老逗他做什么,看把孩子累的”。
韩幼娘支着下巴吃吃地笑:“姐姐,小孩子嘛,就是好动。你不让他把劲儿用光了,晚上可就不消停了,一会儿一醒的”。
这时杨凌走了进来,满室琼瑶盈盈起立,喜笑颜开地道:“老爷”。
杨凌嗯了一声,见成绮韵也在房中,俏俏巧巧地看着他,不禁呵呵笑道:“你们倒清闲。没事儿就出去走走,咱家规矩少。”
他在炕边儿坐了,几位美人儿也便归了座。杨凌从文心手中抱过儿子,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喔”了一声道:“喝,这一脸唾沫,哎呀,我的宝贝儿,你这是洗衣服呢?前襟儿都嚅透了”。
韩幼娘坐起身来,理了理鬓边乱发,娇嗔道:“还不是她们一帮子人,整天这个亲哪个亲的,小孩子亲多了爱流口水的”。
唐一仙笑道:“哟哟哟,幼娘姐,第一次当娘,就象多明白似的,文心姐姐是神医,你说说看”。
韩幼娘瞪她一眼道:“还说,就你亲的多,我儿子都快成了你儿子了”。
唐一仙凑到杨凌跟前,刮着宝宝的小脸蛋,得意洋洋地笑道:“本来就是,嗯早晚是我干儿子”,她笑颜如花地逗着杨大人:“小家伙,告诉姨姨,是不是被姨姨亲的流口水?一定要回答不喔,不然你就是大色狼,铁随你爹”。
一屋子女人顿时哄堂大笑,杨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成绮韵知道红娘子在杨凌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衍圣公是被红娘子撵进京的,现在知道了红娘子的确切消息,他心中必定担忧,便问道:“衍圣公安排妥了?”
杨凌笑容一收,点了点头,然后往榻上一躺,让儿子趴在自已胸口,小家伙挣扎了两下,一骨碌翻下去,揪住妈妈的衣衫又奋力地爬起来。
杨凌枕着一条手臂,望着天棚若有所思地道:“礼部王尚书,还有翰林院正、太子祭酒几位大人去接的他,现在由礼部安排住处,明天晋见皇上。奇怪,那是孔圣之后啊,也不见这些大人太过敬重。”
高文心笑道:“士子们尊崇的是孔圣人,他的后裔哪有这么大的威望?夫子在人们心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遗在人世间的后人,倒不那么重要了”。
杨凌摇头道:“我不解处就在这里,朝堂上,若是有不敬圣贤、不遵圣人礼议之举,百官们宁死不让半步,有时简直愚腐的可以,可是如今孔府被白衣军占了,怎也不见士子们如何激忿?”
玉堂春道:“他们是贼、是强盗呀,强盗若是也知礼,也敬圣人,那还是盗么?他们不如此反而奇怪了,士子们岂会自降身份,去和强盗们讲道理?”
成绮韵知道他是担心红娘子闯了大祸,微笑道:“圣人是帝王家捧起来的,不管谁得了天下,都尊奉孔圣人,是为了收买士林的心。士林们敬孔圣如神,也是为了抬高读书人的无上地位。
朝堂上若有什么不敬不恭。一言一行关乎重大,影响到的是读书人的地位和福利,所以一定要争、寸步不让。至于匪盗所为,说是不屑与之计较,何尝不是根本不会对他们存在威胁,不会动摇他们的地位?说白了,不管做什么,总是有人有个目的,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红娘子的事没有酿成天下士子聚而斥之的严重后果,杨凌的心就放了下来,成绮韵的说法是否偏激,他倒懒得计较了。杨凌想着心事,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幼娘浑圆的大腿,沉吟道:“山东现在完全是盗匪天下,朝廷的力量只能用来保护一些大城大阜,基本是守,根本做不到有效的进攻,更遑论围剿了。
霸州响马人数虽比山东白衣军少的多,却更加精良,战力要高出许多,而且人少则往来迅速,许泰江彬虽然骁勇,却只能跟在他们后边收拾残局,这样一来,贼众越发气焰嚣张,别看其他地方仍是一片平静,恐怕战火很快就蔓延开来了,边塞地区伯颜猛可率众侵袭,目前虽然举动不大,可他既然来了,就不会是为了这么小打小闹,也小觑不得,唉,想起来真是令人担心”。
杨凌当着妻妾亲昵也罢了,可是旁边还有成绮韵和唐一仙,韩幼娘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羞红着脸拨开丈夫的手,说道:“朝中有大学士和诸位大人呢,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相公不要太过担心,你现在是国公,对朝政总是不好太过干预”。
杨凌却答非所问地笑道:“又开始练功夫了吧?唔,大腿结实多了”。
众女吃吃地笑,唐一仙鼻子一翘,说道:“看吧,我说他是大色狼,就关心这个。不过幼娘姐姐这可不对了,国公也是食朝廷俸禄的,国家有难,怎么能置之不理?皇上最近也为这事烦心呢,大哥出马,向来无往而不胜,我看朝廷那些官儿都是吃干饭的,大哥你帮他出出主意嘛”。
玉堂春撇嘴椰揄道:“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嫁,就向着那个他啦。老爷自入朝为官,整天奔波在外,难不成又得领兵不出征?不过呢,我也觉得朝廷里的官儿太没用啦”。
杨凌摇摇头道:“不然,自古以来,最难剿灭的就是流盗,消灭他们的最好时机,就是他们刚刚起事之初,那时若出良将,一鼓而歼之,就能迅速平定。可惜那时朝廷中内争正急,无暇他顾,给了他们机会,使他们趁势做大。
现如今他们羽翼已成,他们没有据点、不占城池,四处流窜,又不需要后勤供给,所以行军速度极快,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弱点可拿,也没有必守的要害。
这些流盗是你强我避、你弱我攻,根本没有什么牵挂。他们的优势,就是朝廷的弱势,而朝廷则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就算他们全是步卒,抄小路、走山涧,也够神出鬼没的了,何况造反者裹胁了大批军马,主力来去如风、轻骑剽捷,追之不及,迎之不及,朝廷大军甚至无法揣测他们要进攻的方向,就算同样全是骑兵也完全力不从心”。
成绮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古至今但凡这种不要据点,只攻不守的造反者,再英明神武的将领也无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平息叛乱,因为你根本无法寻到他的主力逼其决战,江山是你的,就注定了你必须先守,然后才能去攻,如果跟着强盗全力攻击,放弃防守、放弃责任,任由江山糜烂,就只能逼迫更多的百姓不满,继而加入乱军,壮大他们的实力。
果然,杨凌缓缓道:“从大势上分析,百姓或多或少,对朝廷总有些许不满,当最初发生暴乱的时候,这种渲泄的心理,会让他们觉的很快意,甚至巴不得别人闹起来,让朝廷重视他们的存在,这会助长造反者的气焰。
可是随着造反者的破坏越来越大,切身利益受到损失而没有所得,百姓就会厌烦、反对,造反者就象长河中的一道洪峰,他们最初不可挡的气势就会渐渐弱下去,只要朝廷做好安抚工作,就不会给叛乱者添柴加薪助长气焰,同时坚壁清野,固守各处大城要隘,按地围剿,各责专成,不让他们牵着鼻子走,方能分割他们的势力,逐步歼灭。
所以,朝廷切不可自乱阵脚,一不能急于求成,得按部就班,从容调度。二不能忽视了灾区安抚,否则那就是新的祸源,他们不会憎恨强盗的祸害,而是迁怒于朝廷,认为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从而成为白衣军的坚定支持者。三不能只着眼于局部,将重兵都调入山东,朝廷不追迫,他们需要粮食供给,也必然会向外扩张,如果重兵皆布于山东,则中原空虚,他们正好趁虚而入,可是山东没有足够的兵力,又不能尽量歼灭他们,这个分寸一定要掌握好。”
唐一仙把他的话仔细嘀咕了一遍,确信自已记的八九不离十了,方喜孜孜地笑道:“啊,他约了我去豹园呢,我倒忘记了,大哥,我先走了”,说完忽匆匆地闪了出去。
杨凌坐起身来,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成绮韵瞧见了,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幽幽想道:“他忍不住,倒底又牵涉其中了,唉,此策一出,既出自他口,只怕只怕皇上又要奉行不误。着眼全局、分兵调度,说来容易,可是主帅若是威望不足、权柄不够,各处封疆大吏如何肯俯首帖耳?到时候说不得,他又得领兵出征了”。
霸州城,大军屯集,不过城池已破败不堪。官兵离开,响马盗就进来,官兵回来,响马盗就退走,犹如潮起潮落,城中早已被洗劫一空。
江彬领兵杀回霸州,城中百姓已所剩无几,王满堂一家也不知逃到何处去了,江彬心中恼火却无处发泄,只得与许泰、苗逵合兵一处,围剿响马盗。
刘六刘七的人马已发展到三万多人,几名头领各领一军,纵横河北,攸进攸退,令人难以捕捉。许泰得江彬这员虎将,甚是欣喜,于是与他计议,采取南北夹击的战术,许泰、苗逵督军攻打固安,江彬领军奇袭信安。
许泰大军离开霸州刚刚行至一半,就接到消息,刘六引兵绕开许泰主力,已经攻向霸州城,许泰立即回师,弃开大队辎重,只率轻骑驰援霸州城,与刘六、刘七在霸州城外激战半曰,大败刘六。
刘六率军掩退,不料这时却传出消息,齐彦名奇军突出,趁许泰回援,劫了他的辎重粮草,许泰夺回了城池,却失了辎重,懊恼不已,幸好大批粮草还放在霸州城内,只是这一来许泰便不敢轻离霸州,再欲出兵必留一队精兵守城,以防为敌所趁。
江彬的军队攻打信安倒大获全胜,邢老虎、赵燧根本无意死守,一战即退,江彬夺得一座空城毫无用处,便引军攻向固安,到了固安郑各庄被响马盗封雷所阻,二人都是悍将,一番激战各有伤亡,待齐彦名完成劫粮草的任务引军远遁,封雷才率军撤退,江彬听说霸州大战的线报又飞援霸州,绕了一圈儿又回到起点。
刘六大军退至八里桥,正碰上被调来支援的通州卫指挥靳胜在和河间府参将袁彪,猝不及防之下被两军左右夹击,这次损伤才真的有些惨重,于是挥军向南逃去。靳胜在和袁彪行动不及刘六快捷,而且刘六大军骑兵在前,步卒在后,若有人被围困,根本不分兵救援,所以大队得以逃脱。
靳胜在和袁彪押着千余俘虏来见许泰,各路大军汇合计议剿匪之计,可是最令他们发愁的是,他们只能永远跟在响马盗的后面,他们的粮草屯于霸州,霸州便不得不守,各处县城被占,他们便不得不分兵救援,然而响马盗却没有这些顾忌,所以许泰、江彬等人虽然个个悍勇,面对这一沾就走的敌人,空有一身武力,却无从施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朝廷请求增兵。
此时,响马盗也开始向雄县、安新一代集中。赵疯子最先到达雄县,雄县县令何士贞组织乡兵民壮对抗响马盗,结果一冲即垮,何士贞被生擒活捉。
赵疯子跃马入城,后边跟着亲眷车辆,他见百姓们东躲藏省,哭爹喊娘,便大声道:“来人,晓谕县中百姓,就说我赵疯子的人马,不害良民百姓,但凡归顺,秋毫无犯。召集士绅名流,每户只索一半钱粮,不得伤身害命,军中但有银辱妇女者,当即格杀!”
赵镐听命去了,赵疯子安排了家小,提着马鞭大步迈入七品正堂,两旁匪兵林立,赵疯子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呀,把那个胆大包大,领着三班衙役、一众民壮就敢与我大军相抗的何县令给我押上来!”
何县令是个文弱书生,白净面孔,瞧模样才只三十多岁,全家被五花大绑押上堂来,赵疯子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道:“好你个何知县,忒也愚蠢,螳臂也敢当车,如今见了我赵疯子,竟然不跪吗?”
何县令身材虽瘦弱,胆气却不弱,昂然不跪,闻言啐了一口,愤然骂道:“赵燧,你这贼酋,枉你还有诸生的功名,读过圣贤文章,竟然起兵造反,祸害百姓,你等跳梁小丑,只能猖狂一时,朝廷大军一到,便要土崩瓦解。我乃大明堂堂七品正堂,岂能跪你这贼寇?”
封雷大吼一声,喝道:“你这狗屁县令,好大胆子,竟敢与我赵大哥如此说话,待我砍了你的狗头!”说着提刀便上。
赵燧连忙摆手,笑吟吟地道:“何县令,你看我等,起兵不过两月,如今兵强马壮,从者如云,可见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大明气数已尽呀。当今朝廷[***],一个张剥皮,害得霸州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再来一个梁洪,还是如此,虽说朝廷倒了歼贼刘瑾,难道天下便清明了么?我看你是条汉子,何不入伙,来曰建功立业、裂土封侯,也是个开国元勋!”
何士贞仰天大笑:“赵疯子,任你舌灿莲花,花言巧语,我何某是大明的忠臣,要我人头不难,要我附匪造反,那是万万不能!”
封雷狞笑一声,说道:“赵大哥,何必与他饶舌,待我把他一门老小押出大堂,杀了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