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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行辕遭人侵入的消息一传开,警戒立即加强了数倍,巡逻兵丁络绎不绝,身手再高也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来。张茂暗中窥探多时,知道再无机会下手,只得黯然一叹,利用超卓的身手悄然遁去。
霸州乱糟糟的局面持续了三天,新任官吏们总能将一切事务略略理顺,能够维持官府正常运转了。杨凌这才放下心来,宣布启程回京。
霸州的官吏们对于杨凌,此时的心情实是复杂无比。对这样一位高官,他们难免心生敬畏,巴不得他早点离开,可是自已忽然坐上再苦熬十年也未必能混得上的各司衙门主官,又全因杨凌的关系,现在虽是代理,其实朝廷很难从别处抽调官员来补缺的,也不可能大量任用毫无施政经验的候补官员,他们转为正堂主官只是时间问题。
杨凌对他们不但有提拔之恩,而且有宽宥之义。他们自已也贪墨过,只是心还没有黑到丧尽天良,什么黑钱都接的地步,不过真要查起来丢官罢职在所难免。这些事他们自已心知肚明,也明白就算杨凌并不掌握这些情况,那些被捕的官员也会攀咬出来,现在安然无恙必是杨凌法外施恩,所以对杨凌的那份感激也是人之常情。
杨凌来霸州,只带了数百刑部的衙差仪仗,再加上宋小爱后到的千余精兵,如今不到两千人。两千人的队伍单单押送黯家庞大的财产已属吃力,何况还有六十多辆押送贪官的囚车,整条队伍光车子就一百四十多辆。
幸好京师又派了两千兵马赶来运送珠宝财产,此时恰好派上用场。三千精兵中有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保护着车队浩浩荡荡驶离霸州城,直奔京师而去。
此时道路并不比来时好行,那时漫天冰雪,此时却是春暖雪融,地面还是冻土,但是半化的冰雪泥泞不堪,那六十多辆临时赶制的囚车十分简陋,用些木棍横七竖八地简单钉出个牢笼,车是普通的牛车,用征调的耕牛拉着,慢吞吞地赶着路。
没有足够的驮马,而且囚车即便十分牢固,也没有快马狂奔的道理,所以马匹其本用不上。整条车队囚车在前,珠宝细软车在中间,杨凌的钦差仪仗在最后,前边长长的车队一过留下一地的牛粪马粪,弄得步行的刑部衙差们牢搔不已。
前边是罗锅梁,一个不是很陡的土丘,不过绵延数里,地势渐高。山坡阳面的积雪已经晒尽,露出黄色的土地。坡侧是一片树林,树木抽出浅浅新芽,远看一片嫩黄。间或有几枝桃树、梨树,鲜花白如雪、绯如云,只是没有成片,也算不得什么好风景。
就在这时,一道穿云箭响彻长空,林中忽地奔出无数骏马,出林即从矮坡上疾驰下来,马蹄疾骤如雷,甫经坡道,便扬起滚滚的黄土,弥漫了天空,犹如一团迷雾。
“马贼!响马贼来了!”一见这骇人的声势,有人惊慌大叫起来。杨凌闻讯急忙从轿中钻出来,站在车辕上一手扶着轿门儿,一手搭起凉蓬纵目远眺。
“好大的声势!”杨凌暗赞一声,冲在最前边的二十余匹骏马如同扯起一道遮天席地的幕帐,所过之处尽起烟尘,根本看不到后边的人马。这些骑士清一色的紧袖轻衣短打扮,脸上都蒙着火红色的面巾,手中高举雪亮的马刀,纵马如飞,气势如虹。
“保护囚车!”宋小爱唰地一下拔刀出鞘,娇声斥道。响马贼所至,囚车首当其冲,很显然,他们的目标也正是囚车所在。不料就在这时,两侧坡沿后忽地各杀出一支马队,人数各地二十人左右,向杨凌的仪仗夹击过来。
很显然,他们已摸清了杨凌整支车队的部署,杨凌身边大约有千名士兵,其中大半是步卒,而两翼夹击的马贼,数里距离瞬息便至,犹如两柄犀利的尖刀,直刺整只长龙的软肋,看那无坚不摧的气势,恐怕杨凌的马队立即组和相迎,也会象牛油遇到了烧红的尖刀,会被人毫无阻碍地切成两半。
杨凌方才还毫无惊容,这时才脱口叫道:“好心计!好功夫!”这些马贼没有一味的硬打硬拼,而是以少量精兵袭击杨凌,一定可以把整个侍卫队伍吸引过来,而且看他们的骑术、战力,就是杨凌训练有素的精兵恐怕也非其对手。
杨凌见过这样恐怖的骑兵,在宣府、在大同,在那些驰骋塞外的鞑靼铁骑身上,见过同样一往无前的军容,京师外四家军若论战力或许不在这支马贼队伍之下,但是机动灵活姓恐怕也要稍逊一筹,谁说农耕民族的战力就一定逊色于游牧部族。这些人较之那些草原霸主不遑稍让,可惜他们干的却是打家劫舍的买卖。
宋小爱的俏脸上也闪过一丝紧张,立即改变命令道:“保护国公!骑兵迎上去!绝不能让他们冲过来!”
骑兵冲击步兵方阵,只消被他们突入进来,那就是任人宰割的局面,如何对方志在一人,而非全歼已方,那更是呼啸来去,难似阻挡,宋小爱说罢双腿一挟马腹,已挥刀疾迎上去。
其实无需她呼喊命令,陡见两支奇兵突袭国公仪仗,前方的骑士已纷纷弃守回援,亡命冲杀过来。右翼马贼头目冲的甚快,比后边第二匹马快了四个马身,瞧见疾迎上来的大明将军居然是个年轻俏丽的女子,火红面罩上一双凌厉的眼睛不禁闪过一丝诧异和好笑的意味。
两马交错,“铿”地一声刺耳的锐响,火花四溅,人借马力,全力一刀,宋小爱的弯刀脱手飞到半空,亏得那刀钢口甚好,竟未折断。宋小爱大骇,一拨马头返身便走。
那人马行无阻,掌中刀“嚓溜溜”一串响,顺着刘大棒槌的铁棒滑过,眼看就要削到握棍的手掌,大棒槌振棍扬身,二人错身而过,那人手中刀向左一挥,借着拖力,轻易地从一名士兵颈间划过,顿时人头落地,血溅长空。
宋小爱虽是女子,其实力气并不小,她也知道对方冲势甚急,加上人高马大,势壮力沉,不宜力拼,但是她心忧杨凌安危,不愿让这个马贼直接冲过去把已方的防卫切开一道豁口,自忖能勉强接下这一刀,然后再和他比斗刀法不迟。
孰料这人正是贼首刘六,此人刀法不及张茂和封雷,却胜在天生神力,所以他的刀是特制的,刀身比普通马刀长了一尺,刀背淬铁比旁人的马刀厚了近一倍,明军在沿海抗倭所制的长刀重量才二斤八两,他的刀却重达三斤二两,要将人拦腰一刀砍为两半也轻而易举,实是恐怖之极的杀人利器。
宋小爱一时不察,险些被刘六一刀劈为两半,就此香消玉殒。她纵马回逃,刘六瞧见,一拨马头又向她追来。杨凌身边有个御前亲军侍卫统领,是位女将,这个他是知道的,他攻国公仪仗的目的只是把骑兵都吸引回来,原也没指望能够真的抓住杨凌,此时见了这身份地位也不低的女总兵,便想擒住她。
宋小爱猛回头,“嗖”地一箭便射了过来。刘六惊咦一声,没料到这女将居然有吹箭,刘六侧身一闪,刚刚避过这一箭,脑后“呜”地一声怪响,刘大棒槌的铁棍便兜头劈了下来。
方才一刀,刘六对宋小爱以力敌,劈飞了她掌中刀,对大棒槌的铁棍却改为取巧,贴棍横削,险些切去他的五指,刘大棒槌恼恨异常,这一棍用尽全力,刘六已避无可避,唯有嗔目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全力迎了上去。
“铿!”地一声刺耳的锐啸,棍被磕开,刘六也勒马坐直了身子,他的马术显然远胜大棒槌,马体调整极快,大棒槌刚刚兜正了马身,刘六已双手握刀,大吼一声道:“再来!”
“呼”地一刀劈下,大棒槌也大吼一声,抡棍相迎。
“铿”!
“嗡~”二人手中兵刃齐齐颤鸣。大棒槌的棍长力沉,刘六怕磕坏了刀刃,所以反握马刀,以刀背全力劈下,这一击二人皆感虎口发麻,大棒槌“呀”地一声,把棍抡圆了,横着一棍扫了过来,刘六用的是刀,这样的攻击角度很难发挥刀的优势,只得一拨马头,避过了他这一棍。
宋小爱已取了一把刀,重又杀了回来,疾迎上来的骑士,再加上从前方冲回来支援的骑兵,将两翼包抄的马贼半包围起来,厮杀成了一团。杨凌的兵马胜在人多,而且也是骁勇善战的士兵,所以一旦胶着起来,竟也毫不逊色。
前方车队的骑兵虽迅速回援,但步卒们却不慌不乱,迅速用囚车布成简易的半月阵,健马嘶鸣,杀气腾腾,阵中射出一拨弩箭,马贼立即散成扇形,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哨,继续狂冲过来。
“嗵!嗵嗵!”火铳响了,有人落马,可是马贼们悍勇不顾,高举着雪亮的马刀,仍然停也不停地狂奔过来,气势犹如千钧压顶。近了,更近了,有人突然扣动囚车上的机括,谁也没有想到这车上边的囚笼做的简单,简直使劲一摇就能散架,下边却暗布了劲弩。
密集的机括声响了起来,犹如一条条短矛般粗细的巨箭发出千万只黄蜂飞过时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叫,随之战马的狂嘶悲鸣声响起。这个高度,射的不是人而是马,威力巨大的弩箭射穿马腹,立即穿腹而过,豁开一道巨大的洞口,鲜血狂喷,内腑流出,骏马嘶鸣一声便重重摔倒在地。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马贼出奇兵擒杨凌是个幌子,杨凌先射马却是早有预谋。响马贼之所以令人头痛,就在于他们的隐秘,来去如风,上马是贼,下马是民,行踪成谜,叫人无法根治。
这些马贼都很讲江湖义气,也很难说是不是有如果供认兄弟,家里要受到灭门惩罚的江湖规矩,总之官府不但很难捉到一个活口,即便捉到了,比如现在还关在霸州大狱里的齐彦名,也是受尽酷刑,决不吐露半字。
这样即便设伏杀死一些响马盗,或者抓住廖廖几个活口,也与事无补。响马盗消声匿迹一阵,便会重新活跃,始终无法根除。如果能够抓住几个重要人物或者足够多的人,可能就会找到这个既松散又严密的响马组织的弱点,彻底根除这个毒瘤。
猝不及防之下,足有十五六匹战马中箭倒下,响马们怒吼着,阵形更加疏散,但是不断的劲弩还是又射倒了十余匹马,后续的马贼看来并不是很多,总数大约在百十人左右,被射倒战马的响马贼,徒步做战便失去了那种如风似电的优势,在绝对多数的明军面前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
松散攻击的响马越来越近了,劲弩在这样的急速之下无法连续装填弩箭,已有三匹战马冲到了一辆囚车面前,头前一匹火红色的骏马,马上红巾蒙面的大汉手中一柄刀左劈右砍,顷刻间放倒了几个官兵,余者一哄而散。
这辆囚车是第三辆,车上树着一杆大旗,所以极易辨认。车中身着白色囚服的犯官披头散发,头耷拉在横栏上,似乎已经陷入半晕迷状态,骑着红马的响马贼冲到了车前。
这个人便是张茂,他的人混在霸州百姓之中,目送囚车出城,这辆囚车关的就是张忠,他的人在城中看的清清楚楚,此时终于冲到车前,张茂不禁大喜,连忙大吼一声:“大哥?张忠!”
张茂虽是江洋大盗,为人却最讲义气,而且对兄弟极好,所以在盗伙中威望素来极高。他也知道如果实在救不了张忠,张忠进了京城也是一刀,还不如现在给他一个痛快,可是如果能救得了他,那自然更好,也算是对得起自已和张忠歃血为盟的结拜之情了。
车上人微微动了动,嘶哑地唤道:“水,我要喝水”。
张茂一见大怒,吼道:“这帮狗官,如此虐待于你!”他攸地飞身下马,掌中刀匹练般一卷,厉声喝道:“开!”
拳头粗的一排松木棍,摧枯拉朽一般,随着刀锋飞了出去,囚车中的人立足不稳,向他直倒下来,张茂一把抄住,扭头大叫道:“得手了,叫兄弟们撤!”
马贼们仗着马术精湛,武艺超群,在团团包围上来的侍卫从中前突后冲,搅得战场如同一锅沸水,人喊马嘶,刀来剑往。正中间却静静肃然,没有一点紊乱。杨凌站在车辕上,身边四十多名侍卫手中举着火铳,铳口向天,将他严密保护在中间。
观察了一阵战场形势,杨凌放下心来,他弯腰钻回轿中,在桌旁盘膝坐了,拿起筷子挟了个虾仁儿吃了,笑吟吟地道:“张公公,你盼的大概就是今天吧?难得啊,虽说秦桧还有三朋友呢,可您张公公的朋友比秦桧的朋友出息多了”。
他抿了口酒,咂巴咂巴嘴道:“嗯!不错,回了京我会禀明皇上,这霸州最后一害,还多亏了你张公公才除的掉,是你的功劳,咱也不能抹煞呀”。
张忠坐在对面,被结结实实地绑在车柱上,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气得两只眼睛都快突了出来,瞧那模样若能脱困,能一口把杨凌咬块肉下来。
张茂一把抄住张忠的腰肢,返身便扣住马鞍,他的响马贼虽然厉害,却以劫掠大户为主,很少、也犯不着和官兵正面冲突,今天为了救张忠可谓损失巨大,别的不说,光是那些被射死的骏马,就令他的心疼不已,那是偷偷养来专门用于劫掠的,官府没有登记在案、马身没有烙印记号,要再养出几十匹这样的优良战马费时颇久。
如今张忠获救,他急着率众离开,可是一手扣住马鞍,一条腿抬起来,还未扣住马镫,他的身子忽然一震,仿佛一股电流攸地袭过,半边身子顿时没了力气。与此同时,怀中的人如蛟龙般跃起,握拳如喙,在他身上要害处一连数击,动作快捷如风。
可怜骁勇善战、一身技艺的张茂被他抽冷子点中麻筋,正酸麻软无力的当口,身上要害穴道又连中几下狠的,顿时全身酥软,二目圆睁,惊愕地软倒下去。
那身着囚犯衣装的蓬发人毫不客气,一把夺过他手中马刀,抬腿一踢,竟将张茂一百八十多斤的健硕身躯踢得飞了起来,嗵地一声落在囚车另一面。蓬发人一声长笑,喝道:“把他绑了!”说着纵身一跃,已翩然上了马背。
这时护侍着张茂的两个大汉正追砍着周围的官兵,乍见惊变已经来不及相援。整个过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等他们醒悟过来,枣红马已经换了主人,手中提着张茂的马刀,向他们猛冲过来。
“大哥!”两个蒙面骑士怒吼,弃了官兵想来救出张茂。
蓬发人提马疾迎,和对方的两匹战马同时一个快如闪电的完美蹿跃,骏马夭矫如龙,只是一击,电光火石,三尺秋水长空一击,暗银色的刀光若实若虚的,似乎还停留在人们的眸光中。
只听到“叮”的一声,三柄刀相互刺砍,却只有一声。马轻盈的落地,又向前缓缓跑出几步,单手一提马缰,马儿立即兜转了过来,风吹发散,露出一张淡笑如菊的英俊面孔。
这个人,除了伍汉超还有哪个?黑如点漆的双眸微微一转,盯向一个灰衣蒙面人的右肋,肋下血如泉涌,那人手捂在肋下,摇晃了两下,当啷一声丢了刀,一跤栽下马去。
另外一个眸光攸地收紧了,伍汉超淡淡一笑,将长刀似剑一般挽了个刀花,动作飘逸潇洒:“五虎断门,能练到这种境界,不错,很不错,请问阁下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