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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女人的手劲儿小,高文心这一巴掌下去,唐伯虎的左颊顿时灿若桃花。被人打了还要被骂成斯文败类,饶是风流多智的江南第一才子,也被打傻了。
杨凌瞧见他模样,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文心打的是我的屁股,要是我脸上也挨这么一巴掌,恐怕三天都没办法见人了!
高文心最伤心处,莫过于被自已心中最在意的人轻贱侮辱,她泪流满面地冲向湖边,只想投进那浩渺烟波,从此一了百了。
湖边几个正扯过小舟来的船夫,有一半是内厂的番子扮的,一见厂督大人形影不离的这位婢女掩面奔来,杨钦差一边大叫救人,一边紧随而来,立即有两个渔夫打扮的汉子肩并着肩向前一拦,陪笑道:“姑娘留步”。
高文心怒道:“给我闪开”,说着伸手一推,手还没触到那两个番子胸口,纤腰一紧,已被人整个地抱了起来。
高文心又惊又怒,挣扎叫道:“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扭头瞧见是杨凌搂着她腰肢把她抱了起来,身子扭动的劲道儿顿时便弱了几分,本来向后踢动的双腿也软了下来。
杨凌趁势抢出几步,绕到一株粗矮扭曲的柳树后边,放下高文心急道:“我的大小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误会了、误会了!”
莫清河、吴济渊、四大才子等人站在亭中瞧着那柳树,只见那泼辣美人儿忽地露了下头,似要逃开,紧跟着一双手突然伸了出来,揽住她腰肢把她又拉了回去。
随后隔着那柳树,只能望见二人半片背影,只见那属于内厂厂督、亲军统领奉旨巡辑的钦差杨大人背影忽直忽弯,似在打躬作揖,不住求饶,一众内厂番子们见了心有戚戚蔫,立即甚有默契地转身向外,装作看不着。
祝大胡子酒也顾不上喝了,他抚着长胡子,使劲伸着脖子望去,见那树后两个人影儿初时推推搡搡,继而越来越近,最后除了一对脚跟,竟连身影儿也看不见了。
忽尔一阵风来,才见树后一角绫带飘飘,杨凌袍裾微动。不禁眉毛眼皮一阵乱跳,挤眉弄眼地道:“唐解元快快提笔,老祝瞧着好似要上演活春宫了”。
文征明拐了他一肘,低声骂道:“灌你的黄汤去,吴翁和他府上的贵客也在呢”。
徐祯卿也干笑道:“那婢子虽非大户千金,看来也极自重自爱,老祝慎口,免得和唐兄一般”。
唐伯虎听着,抚着火辣辣的脸颊一阵苦笑,自已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恐怕这几个没心没肺的大嘴朋友还会四下宣扬一番,不过他们几人放浪不羁惯了,权当一桩风流韵事,也没觉的有失颜面。
杨凌又是解释又是哄劝,到后来也不知高文心气犹未消,还是仍想享受依偎在他怀里的感觉,她被杨凌搂紧了腰儿,小鸟依人般偎在怀里,又抽泣半晌,才委委曲曲地道:“就算他们与老爷一见如故,也没有将私隐绘图到处炫耀的道理。
那位莲儿姑娘出身青楼,他们就该肆无忌惮将她展示于人么?说是狂放不羁,还不是作践人?他们仕途不得意,才假风流之名而愤世嫉俗,终是轻薄无行不拘礼法。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老爷,想寻你的岔子,老爷实不宜与他们相交过甚”。
高文心说的大有道理,这几位才子的放荡行为放在后世只觉的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人们只津津乐道于他们的风流韵事,认为是天妒其才,际遇不公,却不知他们自暴自弃的行为,固然在当时人的眼中也是津津乐道,引为趣闻,可他们也是自绝于仕途,有了这种种见闻,如何还能见容于朝堂之上?
说白了,他们的行为就是作秀,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人们会把这些趣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不会把这样的‘明星’当成社会的栋梁。
杨凌初见四大才子时的激动心情平复了些,乍然醒悟道如果自已痴迷于他们后世的名声,同他们厮混在一起,岂不正授予那些虎视耽耽想置自已于死地的人机会么?
杨凌叹了口气,紧了紧她手腕,诚挚地道:“文心,你说的对,无论如何,以我的身份,与他们公开讨论这些东西,是嫌有些轻狂了,来江南这段时间,避开了朝中的明争暗斗,我实在是有些大意了”。
高文心被他连哄带劝,知道是自已起了误会,心中怒气早已消了,又听他语气真诚,心中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她晕着脸挣了挣手,轻嗔道:“被你抓的生疼,我又不打算跳湖了,你还拉着我做甚么?”
杨凌哈哈一笑,放开手道:“走吧,回去吧,莫公公和吴先生他们一定担心极了”。
高文心低下头,绣花鞋儿轻轻地划着地面,忸怩地道:“我我不好意思过去,老爷要游湖,我在这里候着你就是了”。
杨凌一笑道:“那小船儿一条只载得两个人,今儿我来划船,让你开心地玩一天,好不好?”
高文心抬起头,惊喜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迟疑地道:“老爷,我只是个下人,你你不必对我这般客气的”。
杨凌叹了口气,挪揄道:“高大小姐,自从把你接进门儿来,你说,我有没有真把你当成婢女?再用这话填对我,你可亏心喔”。
高文心俏脸儿一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杨凌笑了笑,转身走向小亭。
杨凌昂首挺胸地走进亭子,吴济渊紧张地上前问道:“大杨公子,呃高姑娘可消了怒气么?”
杨凌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女人嘛,真是莫名其妙,被我训斥了一顿,现在已经老实多了”。
莫清谷连忙咳嗽两声,忍住了笑意,然后刷地一下把头扭到了太湖一面,背着双手作欣赏风景状。
杨凌还不知道自已躲在树后鞠躬作揖的模样早被人看在眼里,他向唐伯虎歉然笑道:“唐兄,真是对不住,小弟管教不严,那婢子竟尔出手伤了唐兄,实在惭愧之至”。
唐伯虎干笑两声,道:“没甚么没甚么,若没有这一掌之赐,唐某怎看得到如许动人的画面?”
杨凌诧道:“什么画面?唐兄又做了一副画不成?”
唐伯虎连忙摆手笑道:“不敢不敢,没有没有,呃不过这副十美图,我已有了新的主意,却须改上一改了,今曰怕是不能完成”。
杨凌忙道:“不急不急,不知唐兄作画,一幅出价几何?你尽管回府去画,回头我叫人来敢,银两分文不少”。
唐伯虎忙道:“杨公子,这幅画虽取意于您府上的婢女,可这画却是我的,这十美图我决不会单幅出售,还望公子谅解。”
那时还没有肖像权法,唐伯虎提的理直气壮,杨凌倒也没觉的有什么不对,不过在他心中唐伯虎的画可是价值连城,如果一整套的十美图,也不知得耗费多少银子,可他又不愿让高文心的画像被别人得去。
杨凌不禁犹豫道:“那么这十美图,不知唐兄要多少画资才肯出售?”
唐伯虎瞧吴济源对待他的恭敬模样,断定此人必是极有身份的贵介公子,能让苏州首富如此恭顺,说不定还是京师的豪门,所以有心敲他一笔,他一边盯着杨凌神色,一边迟疑地道:“这个么凑齐十美图殊为不易,唐某也耗费了近一年时光,所以售价比起平时单幅字画来可要贵上些了,至少也要五五”。
唐伯虎售画,精心绘作的也不过要价二十两,十美图虽然难得,可是要上五百两他自已也觉的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但他难得碰上一个舍的花钱的主儿,瞧杨闪对那美婢如此疼爱的模样,定是个怜花惜玉的富家公子,这机会实在难得。
他迟疑着正要说出价钱,吴济渊听了心中已经了然,他最近被李贵那个暴发户挤兑的厉害,偏偏平时使了大把银子的布政使和苏州知府也置之不理,如果攀上杨凌这根高枝儿,谁还敢欺凌吴府?
如果唐伯虎出价低了,他买下来送给杨凌也显不出诚意了,是以急忙抢过话头道:“五千两?好,唐解元尽快绘出这十美图来,我便以五千两纹银买下了”。
说完他陪笑对杨凌道:“待我取了这十美图,即刻派人给公子您送上府去”。
唐伯虎一听大喜,他将手中画板一举,说道:“好,那唐某再免费赠送这幅‘月夜后庭花’,到时一并送到尊府”。
杨凌听的啼笑皆非,他摸了摸鼻子,瞄了那画儿一眼道:“唐兄这画是是后庭花?呵呵,画中这位仁兄堵得严严实实,可真是不曾看的出来”。
唐伯虎一听杨凌挑他画的毛病,可有点急了,他一本正经地道:“画么,要讲究含蓄之美、意境之妙,你没看那美人儿一手遮着羞处么?那么渔郎问津,桃源何处呢?还不心知肚明么?”
祝枝山和其他二位好色男一齐笑银银地摇头晃脑道:“正是,正是,何况还有此句:‘回头叮咛轻些个,不比寻常浪风月’,点睛之笔呀”。
杨凌听的心头一阵恶寒::这就是我心中的大才子呀,大偶象吗,你们也也太,难怪你们做不了官,敢情那点儿才气全用在这上面了呀。
****************************************************************************一片碧荷的波浪,远远近近几艘小船儿划行在水面上一膝高的荷叶丛中,若不站起,彼此难得看见。
郑百户和二十几个番子划着小船儿远远地将这一片包围起来,以防游客闯入。天师兄妹一船,莫清河和吴济渊一船,杨凌果然履行了诺言,和高文心独自划着一叶小舟荡漾在连天荷涛之中。
高文心欣然坐在船头,撩起清澈的湖水洒在碧绿的荷叶上,湖水流溢,渐渐地凝成一颗颗小小的水珠,船儿轻轻前行,密密麻麻的菱叶儿受水力挤压,自动地分向两边。
一朵朵小巧玲珑的洁白菱花,点缀在绿叶红莲中间,淡雅而清新。高文心把菱根翻开,欣然搜寻着一颗颗红色的果实,把那摘下的菱角放在裙子上,已经攒了两大捧。
忽地,一尾被惊动的大鱼翩然跃出水面,在高文心的眼皮子底下划了一个弧形,“嗵”地一声砸进水里,溅起一片浪花,把她吓了一跳。杨凌见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高文心俏然白了他一眼,神情极是动人。她乌亮可鉴的秀发在额前微微有些凌乱,晶莹剔透的水珠沾在白晰娇美的脸颊上,仿佛是从肌肤下渗出一般,杨凌看了双眼一亮,刚想开口夸她,却又住了嘴。
高文心瞧见他表情,眼底闪过一抹幽怨神色,她拿起一枝红菱来,垂着头轻轻吟道:“菱儿个个相依生,秋水有情总觉冷。”嘴里吟着诗,她的眼角已偷偷瞄向杨凌。
杨大老爷倒真配合,连忙卖力地鼓了两下巴掌,说道:“好诗,好诗”,高文心有点儿泄气:“老爷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他不是16岁就中了宣府头名秀才么?”
杨凌却不知高文心是以诗挑情,他鼓了两下巴掌见高文心仍有些闷闷不乐,便讪讪地松开桨道:“划了这一阵儿,倒有些饿了,来,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高文心“嗯”了一声,将菱角拢起,走回舱中坐下,伸手取过漆的发亮的食盒,食盒一共四层,她将里边的菜肴一样样取了出来,放在中间的小桌上。
吴府这食盒底部是铁的,内置炭火,上边一层隔水层,所以放了这么久,盒中食物仍是热的,这南人吃菜讲究精致,盒中菜肴每样都不多,大概只够吃上几口的,花样却不少,头一碟儿是一块方肉,厚笃笃,福得得,滋润丰满,一张肉皮更是金光灿烂,令人瞧了食欲大开,乃是一块东坡肉。
第二道菜是洞庭虾仁,以洞庭湖上特产的‘吓煞人香’与河虾一起烹调而成,色香味俱佳。此外象桂花芋艿、油氽春卷、油炸金砖、灌汤小笼、卤鸭、爆鳝,尽显东吴文化精、雅、细、巧的特点。
荷中荡舟,花间采莲,佳肴美酒,又有红袖添香,纵是不饮也都醉了。何况四周是高高探出水面的荷叶,中间只有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人儿相伴。
杨凌想起方才高文心大发脾气的模样,暗暗起了坏心,想要小小教训她一番,便拿出老爷派头,要她也饮上几杯。
高文心推脱不过,只好也饮了几杯,醇酒落肚,她的两颊登时腾起一团嫣红,杨凌看了暗暗得意,可他叫人饮酒,自已也不能不喝,结果锡壶内的的酒喝的干干净净,杨凌已觉的头重脚轻,人家高大小姐肤色虽如抹了一层胭脂,眼睛却越来越亮,丝毫不见醉意,杨凌这才晓得高大小姐竟有一副好酒量,不由暗暗叫苦。
高文心是第一次和杨凌单独相处、第一次与他并案饮酒,第一次被他搂抱,也是第一次被他那般委婉哄劝,少女情怀,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欢喜滋味,一饮了酒,反而更加开心。
她笑盈盈地提起那倒净了的锡壶,向杨凌嫣然道:“老爷十六岁便得了功名,乃是北方才子,如今酒已饮尽,奴婢和老爷作对代酒如何?
奴婢这有一副上联,请老爷对上一对吧:提锡壶,游西湖,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老爷,请您答对。”
杨凌一听要对对子就吓了一跳,现代人有几个学过那玩意儿,待一听她说些甚么锡壶、西湖、惜乎,更是弄的头晕脑涨,他虽未听说过这对子,可也听出这对子难处就在三个词都是西湖的同音。
他不知道这个对子是昔年有人用来难为大学士苏东坡的,当时苏东坡也被这个对子难住,还道是高文心出的对子,所以心中钦佩不已。
他琢磨了半晌,终于也想出三个发音相近的词来,勉强可以凑成一对,便对高文心道:“呃我倒是想出一个对子,只是那意境比起你这上联来,实在差的太远,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笑我”。
高文心听了脸上不禁露出惊奇之色,这副对子自面世几百年来,也不知多少才子煞费苦心去对,结果也不过为了追求发音相同,勉强凑出些下联,意境如上联般优美的,竟是一个没有。
自家老爷这么快就能想出下联,那已是难能可贵之极了,还讲什么意境。
高文心又惊又喜,连忙说道:“老爷快快说来,婢子洗耳恭听呢”。
杨凌咬了咬牙,一狠心道:“好姐夫,聘节妇,姐夫失节妇,嗟夫,姐夫”。
高文心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微张着,愕然瞧了他半晌,竟是一言不发。杨凌不禁讪讪地道:“你看,你看,我说吧,意境差的太远”。
高文心忽然一扭身子,趴在船帮上拿袖子遮着脸,就看她肩膀不停地耸动,那小船儿也随着左右摇晃起来,最后这位一向很讲究仪态的大家闺秀终于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起来。
杨凌瞧着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半晌才悻悻地说道:“你看,好生生地喝着酒,非要对甚么对子,真是大煞风景”。
高文心见他恼了,赶忙坐好身子,她咬紧下唇,拼命忍着笑,眼里含着两汪泪水,身子跟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杨凌不禁恼羞成怒地站起来,说道:“笑吧,笑吧,笑死我拉倒”。
高文心见他恼了,不敢再笑,她慌忙站起来,柔声哄道:“老爷,是奴婢的罪过,你不要生气啦。”
那小船儿本来就在左右摇晃,杨凌霍地站起,小船更是向左侧一歪,高文心急急站了起来立足不稳,差点儿一头栽进河里去。
杨凌虽说气恼,实是因为自已的对子太上不了台面,方才觉得能想出三个近音词,其中还有个与惜乎相同的叹词,这份急智已是难得才说了出来。
待瞧见高文心大笑,才觉得太没面子,这时一看高文心着急,站立不稳直欲摔下河去,急忙的伸手一扶,高文心心惊胆战地一头扑在他的怀里,直到小船儿慢慢平稳下来,才羞红着脸离开了他的怀抱。
此时的高文心,刚刚饮了酒,玉面绯红,云鬓散乱,那眉如纤柳锁着一池春光,明眸如月卧于盈盈秋水,杨凌一时瞧的呆住了。
高文心站定了身子,瞧见他的目光,不禁黛眉微敛,羞涩地垂下头去,却又禁不住飞快地抬起了瞟了他一眼。
眉挑不胜情,似语更销魂,偷把眉扬,暗示檀郎,那是何等荡人魂魄的韵味儿,杨凌明知不该,却情难自禁,忍不住凑上去飞快地吻了她一下。
高文心红润的芳唇饱满柔软,只被他轻轻一吻,她的唇立即变的湿濡濡的,那双亮亮的眸子也忽然幽幽的似变成了两坛醇浓无比的老酒。
乌蓬船儿悠悠,风送荷花清香,一直未曾喝醉的女神医,此时却一副朦胧欲醉的模样,似向杨凌发出深情的邀请。
杨凌一吻下去,自已却似从美色中惊醒过来,他慌忙放开手道:“文心,是我不好,我们不能我不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