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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华山巅,洞中,一缕斜月淡射而入,形成一根清冷的光柱。
扶摇子头戴庄子巾,身穿月白色斜襟道袍,侧卧石上,以手托腮,寿眉长垂,呼吸细细绵绵,若不细闻,简直要让人以为他已经没了气息。
对面,一个韶龄女孩儿头戴逍遥巾,穿一袭月白色对襟绣花洞衣,下身一件灯笼裤也是月白色的,学着陈抟的模样,托着粉嫩嫩的香腮,微微阖着双目,稚气中透着可爱。
忽然,她长睫下的眼皮翕动了几下,悄悄地张开一线,往对面的扶摇子看了看,陈抟呼吸如常,平稳悠然,小道童吐了吐舌头,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一双穿着高筒白袜儿的小脚丫悄悄探向地上那双麻鞋。
“嗯……咳!”陈抟忽然咳嗽了一声,小道童飞快地躺下去,小手一把香腮,双眼紧紧闭上,只是那双腿来不及抽回来恢复原状,干脆一平放一蜷起,另一只手捏个法诀搭在膝盖上,反正陈抟一脉的道法讲究随意自然,并不要求一定正襟危坐,这样也说的过去。
屏息候了片刻,小道童再次张开眼睛,只见陈抟竟已翻了个身,朝石壁而睡了,不禁庆幸地拍了拍小胸口儿,重又爬了起来,小心地穿上鞋子,像只偷东西的小猴儿似的蹑手蹑脚地溜出洞去,到了洞外,站在青石阶上望望天上那一天星月,灿烂的银河,小道童调皮地一笑,忽然健步如飞地向山下奔去。
半山腰道观旁有一处石屋,小道童到了门口,轻轻叩了叩房门,小声唤道:“娘。”
马大嫂开了房门,欢喜地道:“狗儿,师傅放你下山了?”
小童眨眨眼,很乖巧地道:“是呀,明天是七夕,师傅说狗儿这两天不必练的那么辛苦,可以抽空回家一趟。”
马大嫂忙道:“进来,进来。”
她拉着女儿进了屋,怜惜地道:“唉,说是不必那般辛苦,还不是这么晚才回来,娘这两日向入观进香的女客们兜售瓜果,家中还剩些桂圆、红枣、榛子,你这丫头打小儿嘴馋,快来尝尝。”
狗儿脆生生地答应一声,马大嫂欢欢喜喜去壁上摘篮子,狗儿却跑到窗口,从坛坛罐罐中小心地捧出一个小罐子,仔细看了看,咭咭地笑了起来,雀跃道:“娘啊,娘啊,你快来看,开始结网了呢。”
七夕时候,各地百姓庆祝七夕的方法各有不同,狗儿这种方法,就是在小坛中放一只喜蛛,待到七夕之夜,由它结出的蛛网形状来判断吉利与否,眼看那喜蛛已在坛中忙碌起来,狗儿真是欢喜不胜。
马大嫂忍俊不禁地道:“还用你说,娘早就看到了,看把你高兴的,才不过十岁年纪,急着乞什么巧啊,来,尝尝这枣儿,可是脆着的呢。”
狗儿抓了把枣儿,丢进嘴里一颗,含糊不清地抗议道:“才不是,狗儿十一了。”
马大嫂道:“哪有十一,我的女儿,我不知道?”
狗儿不服气地道:“我正月生日,生日大,如今算着,离十一更近。”
马大嫂哭笑不得,摇头道:“成成成,你说十一就十一好了。”
这时房门响了几声,门外一个清丽的声音唤道:“马大嫂。”
“喔?是秀儿姐姐。”
狗儿嗖地一下闪到了门边,拉开门来,喜笑颜开地道:“秀儿姐姐。”
邓秀儿见她在房中,欣然施礼道:“秀儿见过小师叔祖。”
“哎呀,不是说了,私下相见,不用这么叫我的吗。”狗儿笑嘻嘻地把她拉进门,见她怀中捧着的东西,奇道:“这是什么?”
秀儿笑道:“这是磨喝乐,七夕将至,这是我送给小师叔祖的礼物。”
那磨喝乐是七夕节幼儿稚女的玩物,是一对穿荷叶半壁衣裙,手持荷味,笑容可掬的泥娃娃,磨喝乐大的高至三尺,小的盈于掌心,秀儿送给狗儿的这对磨喝乐有一尺大小,抱在怀里十分可爱。狗儿虽日日盼着自己长大成人,可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一见这样礼物,登时爱不释手。
马大嫂道:“邓姑娘,这一对磨喝乐怕是得不少钱,让你破费了。”
邓秀儿含笑道:“大嫂不必客气,在这山上,秀儿只小师叔祖一个聊得来的朋友,七夕将至,送件小小礼物,算不得甚么的。”
马大嫂这件小屋并不甚大,就连杌子都只有一张,狗儿恋恋不舍地把玩了一阵磨喝乐,便挎起篮子,对邓秀儿道:“秀儿姐姐,屋中狭小,有些闷热,咱们去院中吃枣儿聊天。”
“好,”邓秀儿欣然答应一声,向马大嫂告一声罪,随着狗儿到了院中,在一块青石上坐下。
伫灵匹于星期,眷神姿于月夕。晴朗的夏秋之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贯南北,在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两个女孩儿托着下巴,望着天上那美丽的景像,不由得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明天就是七夕了。”邓秀儿幽幽发出一声长叹。
狗儿双手托着下巴,却叹了口气道:“我倒觉得时间过的好慢啊,这么久才一个七夕,也不知道几时才能长大。”
邓秀儿想起与家人一起过七夕的情节,正满腔凄楚,被她一说,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师叔祖根骨极佳,是学武的奇才,要不然祖师爷现在也不会这般在意小师叔祖的武功进境了,可是武功上面,小师叔祖可以一日千里,这年纪,却只能一天一天长大的,想快也快不了,小师叔祖何必对年龄耿耿于怀呢?要知道,孩童自有孩童的快乐,一旦长大了,想再回到过去也不可能了。”
狗儿有些忸怩,不过她的心事可不想说给任何人听,只道:“都说了,私下相见的时候,秀儿姐姐只叫我名字就好,不用一口一个师叔祖的。”
邓秀儿道:“礼不可废,否则我师父知道了必会责罚我的,再说我蒙小师叔祖指点剑艺,就凭这,也不可有半点不恭的。”
狗儿嘻笑道:“要是这般算的话,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傅,我虽教你剑术,不是还向你学习诗词歌赋、针织女红么?”
邓秀儿摇头一叹,淡淡地道:“诗词歌赋、针织女红,济得甚么事情。”
她望着天上美丽的银河两端那两颗最亮的星,低声说道:“又是一年七夕至,想起上一次与家人过七夕,好象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天河,也如今夜一般美丽,可是那时的人,却已离我好远好远……”
狗儿把头连点,大为赞同,那一回看着天上的月亮,和今夜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那时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如今却像是远在天涯海角,整日住在这高高的太华山上,没有他的一点消息,大叔,狗儿好想你……
她还记得,那一晚篝火丛丛,她瘦瘦小小的身子被杨大叔抱着,大叔的胸膛好宽好宽,他的臂膀好有力气,趴在他的怀里,那里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难道不是么?当她被人遗弃在荒原上的时候,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他们只要冲上来,片刻间就能把她稚弱的身子踩成烂泥。天上是刺目的阳光,她连爬起来都不敢,那时候,就是大叔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炽烈的让人无处藏身的太阳、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都不及大叔那一声喊,被他抱起来时,她那无助的心才一下子找到了依托,就此一生一世……
那一晚,月色也像今夜一般,在同样的月色下,大叔告诉她,在大地的东方有一座不夜城,在那里,尽管是夜晚,她也不会再孤单。那一晚,大叔还在皎洁的月光下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马燚……
月光洒在她们的脸上,发出莹润的光,两人的神情一个落寞凄楚,一个却是满怀希冀。
邓秀儿在心中默默祈祷:“七月七,拜七姐,七姐心灵手巧,看在我一片孝悌赤诚的份上,赐我小师叔祖一般的悟性和根骨吧,我要早一日学成武艺,下山为我那被害的爹爹、自尽的娘亲……报仇!”
狗儿睁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也在望着天空中那颗星,天真的想:“七姐姐好惨,她有一个自以为是对她好的娘亲,不许她与凡人成亲,一年才许他们见一次面。我比七姐姐还惨,我的师父爷爷和王母娘娘一样的可恶,其实只要让我一年见一次大叔我就知足了,他都不肯,说什么只有我能继承他的衣钵,可我想要的只是守在大叔身边,那才快活,七姐姐心地善良,一定会同情比她还悲惨的小狗儿的,但愿七姐保佑,让我早日见到杨浩大叔,哪怕……像七姐一样,一年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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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见一回?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