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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书遥正在收拾房间,一失手把杯子掉在地上碎出声响。单梓唯一听屋里有动静,敲得更响了。
“闻书遥,我知道你一直在家里,你给我出来!我今天见不到你绝对不会走的!”
他这惊天地泣鬼神地一喊,没把闻书遥喊出来,倒是邻居开门了。
“我擦你有完没完?天天在这里又敲门又叫喊,吵死人了。”
单梓唯抬头看了那个彪形大汉一眼,便没好气地说:“我找我女朋友,关你什么事?就是我把整幢楼拆了也轮不到你抱怨!”
“小子你有病吧?”
“你他妈才有病呢,你全家都有病!”
男子被单梓唯抢白一句,气得脸都绿了,抬手就揪起他的衣领,势要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少年。闻书遥站在门边摇头叹气,心想这个单梓唯又在搞什么花招,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门前多两具尸体。
单梓唯还在那里和男子纠缠不休,闻书遥就打开门像阵烟似的飘了出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单梓唯一见她终于肯刑满释放,从笼子里踏出来,立刻对气急败坏的男子好言安抚,“对不起,这位大哥,刚才是我说错话,我向你道歉!”说完热情洋溢地用力一拍男子肩膀,连忙去追闻书遥。
只不过几天没出门,闻书遥就感到自己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光线了。
她命令自己呼吸,再深呼吸,夏日潮湿燥热,并且带着无数尘埃的空气便长驱直入地涌进来。闻书遥抬起头,眯起眼睛仰望天空,湛蓝的天际漂浮着大团雪白色的云朵,她忽然觉得前几天的自己有些可笑,以为关在房里玩自闭就万事大吉了?
天不会塌下来,而她还要继续生活。
眼角的余光里,闻书遥看见单梓唯气喘吁吁地站在不远处,有点忐忑地盯着自己。闻书遥笑笑,便径直走向公交站牌。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次爸爸和妈妈吵架,她都会偷偷溜出来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借着这辆有终点的公交车变成一个有去处的人。
所以这个夏天的中午,闻书遥再度坐上一辆公交车,去了没有出去的地方。她坐上车的时候,单梓唯也走上来,闻书遥不理他——看他能跟多久?
就这样,闻书遥坐着公交车到终点,又换另一辆。她一辆一辆地换车,一站一站地路过,单梓唯也跟着她,不厌其烦。
到后来,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乘客,闻书遥坐在前面,单梓唯坐在最后一排。他们和一排排的空座和平共处,仿佛已经和它们融为一体,变成没有生命的东西。
这路公交车驶向城市的边缘地带,窗外的景致也渐渐荒芜,从高楼大厦变成杂草丛生。午后慵懒的阳光为一切陇上温暖的色彩,让这荒凉也跟着有了生机,闻书遥闻着发烫地面升腾而起的水泥气味,心情变得很安逸。
远处出现了海,泛着满眼的散金碎银,对于沿海城市的人来说,大海不足为奇,但闻书遥每每见到还是会心旷神怡。
“喂,还没有到站吗?”单梓唯不知何时,坐到闻书遥身后,他这样随意地问话,好像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是同行者。
闻书遥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在下一站选择下车。
这是她的公交车之旅,她一个人的海阔天涯。她不断地更换着路线,便开始觉得自己也是个有目的地的人了。
闻书遥走到沙滩上,漫不经心地踢着鹅卵石,雪白的沙滩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向远方,宽广的大海,浓厚的颜色,这样的景色无论如何都是看不厌的。
海风吹着她的额发,清冽的刺痛感在胸口膨胀,闻书遥席地而坐。
单梓唯坐到她旁边,摇晃着手里的一袋子啤酒,“要喝吗?”
“你什么时候买的?”闻书遥明明记得单梓唯之前还是两手空空。
单梓唯得意地一笑,“不是买的,司机给我的。”
“鬼才信。”闻书遥接过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脖就咕咚咕咚喝光。那气势酒逢知己千杯少,单梓唯没想到闻书遥这么海量,也跟着干掉一罐。
闻书遥用衣服袖子擦擦嘴,这才问他,“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你老人家把自己一关在家里就是几天,谁知道你在研究什么独门秘籍。”
闻书遥见他嘴硬不肯说实话,就开始佯装忧伤,脸一沉,露出泫然泪下的模样。
单梓唯喝着啤酒,差点呛到,他的神色变得恐慌和担忧,“闻书遥,你别……这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说出来。你是个女孩子,流眼泪不丢人,你知道吗?从来都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只有大张旗鼓示弱的女孩子才会被宽容和怜惜,有时候太坚强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我当然担心你了,不然谁会在你家楼下苦等几天?我已经打算好了,你再不开门我就把家里的音响搬过来,三更半夜在楼底下唱歌,闹得整个小区不得安宁,看你理不理我?”单梓唯说的一本正经。
闻书遥被他逗笑了,这种事估计他还真干得出来。单梓唯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动作渐渐慢下来,目光随着海浪变得温柔而透明。
他轻声说:“闻书遥,以后别再玩自闭了,我多害怕就这样看不见你了。”
“放心好了,我没事,哪有那么脆弱?”闻书遥躲避着他的视线,手中的力度大了些,一拉开拉环,白色的啤酒泡沫便飞溅出来,溅了她一脸。
还没等她抬手,单梓唯已经用手背帮她擦去啤酒沫,他的手很温暖很柔软,动作没轻没重。闻书遥的脸腾地红起来,连忙挪了挪位置,远离他。
他们继续沉默地喝着酒,闻书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你好像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你妈妈,原来她是言情作家秦玉卿啊。”
“她啊,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闻书遥注意到单梓唯从来不称呼秦玉卿”妈妈”,而是用“她”。
单梓唯望着遥远的海平面,淡淡地说:“她嫁给单辞远根本就是一场悲剧,她喜欢那种浓重激烈的爱情,就像她自己小说里描绘得那样,若是不能共生,便同死,她这个人就像活在另一个天地。可是单辞远就是一满脑子权力金钱的官僚主义,她要的他都给不了,所以这些年来她在外面情人不断,可那些男人都顾忌着她是单辞远的妻子,所以不敢带她远走高飞。”
单梓唯说起秦玉卿就好像在说一个朋友,声音涩涩的。
闻书遥有感而发,她说:“那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妈妈真的找到一个想要再次托付终身的男子,你会让她离开吗?”
“不会,因为谁都配不上她。”单梓唯斩钉截铁地回答。
闻书遥没有说话,只是再度为自己打开一罐啤酒,海风吹来,让她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身旁的单梓唯便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他笑着说:“你这人真是奇怪,别人都是越喝越暖和,你怎么越喝越冷?”
“单梓唯,”闻书遥缩在男生的宽大外套里,因为酒精的刺激,她的脸开始泛起红润,声音也有些飘渺,“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失败?很难相处?我爸爸妈妈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带上我,而我唯一的朋友冷馨然现在又恨毒了我,我从小到大居然连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伙伴都没有。”
她握着啤酒,眼里流露出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有的脆弱,她说:“有时候,我在想,等我到了垂垂暮年,会不会一无所有,还是自己一个人?等我老了,不能动了,连个陪在我身边为我削苹果的人都没有。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想着如果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会有人发现我不在了吗?人们常说一个人活着时候的风光,要等到他死后由参加葬礼的人来体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恐怕只有外婆会为我哀悼吧?”
单梓唯极少看见这样的闻书遥,那副脆弱的样子让他觉得陌生而心疼。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用下巴在她头顶上蹭蹭,低声说:“傻瓜,还有我会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