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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另有两次北征,共比预期多耗库银近三百万。最近的一笔是圣武二十五年为迎接吐蕃赞普及景盛公主东来中原,礼部及鸿胪寺筹备典仪的实际花销,数目不多,大概只有四十万左右。再者就是京隶瘟疫、怀滦地动两次天灾,太上皇当时曾下旨出内币赈灾,这笔钱实际上是由户部先行垫付……”他条理有序,缓缓道来,斯惟云方才所奏之事几乎无一疏漏,天朝这些年的政情皆在胸间,信手拈来。有些不熟财政的大臣难免一头雾水,但明白的却已经听出其中关键。
就这么几句话,避重就轻,原本近千万的贪污一转眼变成了挪用。贪污罪大,挪用罪轻,何况这种挪用难以界定查处,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流入了大臣的私囊,要追讨就更是遥遥无期。
湛王说话的时候,御座上皇上始终面色冷淡,一双深眸,喜怒难辨,此时问道:“若照这说法,搬空了国库也是情有可原,朕非但不该严查,还得谢他们为国尽忠了?”
湛王从容说道:“陛下要查亏空,是清正乾坤之举,臣甚以为然。但臣身领户部之职,既知其中隐情,便应使之上达天听。此臣职责所在,还请陛下明察。”
有湛王撑腰,殿下几名大臣不似方才那般忐忑,慌忙叩首附和,“臣等惶恐,请陛下明察!”倒像受了莫大的冤屈。
夜天凌抬眼扫向他们,冷冷一笑:“湛王提醒得好,朕还真是忽略了这一点。既如此,朕便先查挪用,再查亏空,每一笔账总查得清楚,该索赔的一分一厘也别想侥幸。”
湛王的语气仍旧不疾不徐,问题却见尖锐:“臣请陛下明示,这挪用该怎么查?其中赈灾的内币,当年为太皇太后庆寿所拨的丝绸赏银,户部是否该去找太上皇和太皇太后追讨?”
话音一落,大殿前惊电般的一瞥,半空中两道目光猝然相交,隔着御台龙阶,透过耀目的晨光,如两柄出鞘之剑,剑气如霜,锋芒冷然,直迫眉睫。
“问得好!朕日前颁下的旨意中早就说过,亏空之事,不能偿还者,究其子孙。涉及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挪用,朕来还!”
皇上此话一出,群臣相顾失色,就连湛王也没想到他连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旧账也不放过,顿时愣愕当场。
漓王素来是应付朝堂,懒得参与政议,这时突然拱一拱手:“陛下,臣向来花钱没数,没有多少家底,但愿意共同偿还这部分挪用,为陛下分忧。”
夜天湛脸色一白,心神骤然定下,他反应极快,当即道:“臣以微薄之力,也愿替太上皇及太皇太后偿清款项。”
皇上垂眸看向他,缓缓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枉太皇太后临终前对你牵挂不下,百般叮嘱于朕。既然如此,昭宁寺即将动工,正没有合适的人去督建,朕便将此事交给你了。”
太极殿中微微掀起骚动,昭宁寺选址在伊歌城外近百里之地,命湛王前去督建,实与削夺权柄、贬出帝都无异。殷监正当即上前跪奏:“陛下,王爷病体未愈,实难经此重任,还请陛下三思!”
他这一跪,大臣们纷纷跟随,黑压压跪下大半。凤衍揣度形势,现在贬黜湛王容易,但却不能不考虑随后而来的连串反应,于是率众跪下,却一言未发。
面对一殿朝臣,夜天凌面上峻冷无波,却隐隐透着股迫人的威势,他忽然轻笑一声:“朕倒疏忽了,那朕便再准你三个月的假,自即日起朝中停九章亲王用玺,你在府中好好静养吧。”
这也已经近乎幽闭,但却总比离开帝都要好。相对于众臣,首当其冲的湛王却显得极为镇定,躬身领旨:“臣谢陛下恩典。”
正当这里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殿外内侍匆匆入内,跪地禀道:“启奏陛下,定州巡使刘光余求见!”
殿中君臣都十分意外,刘光余镇守定州,责任重大,何故突然未经传召来到帝都?除非是定州出了大事。夜天凌抬手道:“宣!”
不过片刻,刘光余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大步流星步入太极殿。常年边关的生活磨练再加上一身的风尘仆仆,使他那原本文秀的轮廓颇有几分硬朗之气,但照面之下令人印象深刻的却是他神情中的愤懑。他行至御台之前,拂衣跪倒,高声道:“臣定州巡使刘光余参见陛下!”
夜天凌蹙眉:“刘光余,你为何擅离职守,前来见朕?”
刘光余重重叩首:“臣今天来帝都,是要请陛下给定州数万将士做主!”说着自怀中取出一袋东西,双手举过头顶。
群臣窃窃私议,皆不知刘光余这是所为何事。夜天凌抬头示意,一名内侍上前将东西接过来,捧到御座之前,打开袋子,里面盛着不少谷物。
“你让朕看这些谷物是何用意?”
刘光余双拳紧握,神情十分愤慨:“陛下,这是前几日经时州调拨给定州的军粮。请陛下细看,这些军粮都是陈年的黄变米,却掺杂在一些新米之中送入军营。最近定州军中突然许多人浑身无力、呼吸困难,经查正是吃了这些有毒的军粮所至!臣走的时候,定州已有三十多名士兵不治身亡!”
这话如一块巨石,重重掷进原本便波澜暗涌的水中,文武百官闻言震惊,殿前哗然一片。皇上眼光陡然凌厉:“岂有此理!时州粮道是谁,调拨的军粮怎么会是陈年霉米谷?”
此话无人敢答,停顿片刻,凤衍说道:“回禀陛下,负责时州粮道的是颖川转运使巩可。”
夜天凌惊怒过后,瞬间冷静,即刻便明白了事情缘由。年前北疆各州军需短缺,国库因赋税不足而吃紧,便自产出富饶的时州、陵州等地征借了一批钱粮暂时应急。照这样看来,时州府库表面上钱粮充足,实际上定然亏空甚巨,官员们想办法蒙蔽清查并非难事,但中枢忽然调粮,他们无以应对,便以次充好,用变质的稻米冒充好米。
想到此处,当真是火上浇油,“传朕旨意,命有司即刻锁拿巩可,时州巡使、按察使停职待罪,听候发落!中书马上八百里疾驰令告合、景、燕、蓟诸州,仔细检查外州调拨的军粮,谨防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刘光余再道:“陛下,北疆现在天寒地冻风雪肆虐,药材粮食紧缺,中毒的士兵们不是昏迷不醒便是全身无力,连站立都困难,没有中毒的都空着肚子,还要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戍卫边境。这些军粮已经无法食用,臣肯请陛下先调粮救急,否则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出现饿死将士的情况!那臣……臣百死难恕!”他一向爱护将士,这时悲愤至极,不由喉头哽咽,两眼已见泪光。
现在莫说自帝都调粮根本来不及,便是来得及,国库一时又哪里去筹措这么多钱粮?夜天凌几乎立刻便往湛王看去,若不是因为亏空,定州怎会出这样的乱子?
湛王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多少,青白一片,震惊之中带着愠怒,与平日潇洒自若判若两人。他不光是因定州出了这样的事始料未及,更恼的是颖川转运使巩可正是巩思呈的长子。像是感觉到眼前的注视,他一抬眸,原本平静的眼底如过急浪,瞬息万变,复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