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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青的消息叫柳夜阑竟真的觉得无话可说。
虽然早知道盟鼎是斩梧盟各大势力媾和共同谋利之物, 可当知道那些掌握着无数灵物资源的大势力竟真的能这般无耻,享受着低廉的价格却用垄断的高价来压榨剥削底层修士时, 柳夜阑还是觉得……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呢?
他放眼看去, 沉沉天幕悬于头顶, 黑夜如幕遮蔽一切,压得生存在这片天幕下的生灵喘不过气,亘古以来, 这一切何曾有变?
没有鼎盟的时候, 各方势力对于底层修士的压榨难道就没有了吗?
于柳夜阑而言,那些日子历历在目, 因为多挖到一颗灵草而神识惊警提心吊胆, 为了怕炼丹本事引来觊觎而不得不下调的成丹率, 在修真坊市交易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储物袋而主动上交的“孝敬”……还有为了摆脱这一切、拼了命也要加入紫罗门而付出的无数艰辛。
这修真界, 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变过。
只不过,因为这琼氏姐弟之事, 自己躲进紫罗门闭眼不去看的那一切, 以一种更卑劣更无耻的方式重新上演。
而当日在鼎周堂看到戚云烈与上官正的交锋、真正知道那所谓的正义之争背后可笑的利益真相时,柳夜阑才真正由内而外感到狼狈,回想那样的戚云烈与上官正,简直犹如揽镜自照, 映出那个已经溶入这黑幕并享受它带来的好处、却虚伪叫嚣着“弱肉强食强者为王”、“修为越高便能摆脱一切”、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来逃避罪恶感虚伪掩盖一切的自己。
为何不过是琼氏姐弟之事,柳夜阑与童青会这般愤怒?
琼华虽是柳夜阑至交,可是琼氏姐弟之事会这般轻易挑拨柳夜阑这等苦修士的情绪吗?
一切很简单, 只因为,柳夜阑与童青俱看到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映出那个真实的、享受着这黑暗一切下的利益的自己。
多么狼狈,多么不堪入目。
看到童氏交易之价,童青心中翻涌的一切复杂难辨。
自出生之日起,他便是童氏子弟,能在这样的年纪达到这样的修为,家族提供的资源平台绝不可忽视,可是,这背后……有多少十分之一的交易价浸透自琼氏这样的小氏族的血泪,才筑起了他们童氏子弟天骄辈出的荣光骄傲?
看到这盟鼎,柳夜阑何尝不知整个紫罗门,那些充足的、俯仰即拾的炼丹材料从何而来?
事实上,这血淋淋的一切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柳夜阑也好、童青也好,当琼氏姐弟这样的弱者们没有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当没有盟鼎将各大势力对底层的压榨以“十分之一”这样赤.裸裸的方式剖开在眼前,他们便可以将继续这一切掩盖在潜意识中去忽略去遗忘。
仿佛有默契一般,这条消息童青与柳夜阑都未告诉琼氏姐弟,天幕黑沉,可若是看不见天幕之后那些吸干血汗的花天酒地奢靡恣睢……至少还能多一些忍耐坚持下去吧。
只是终究,于他二人而言,道心已然动摇。
多少自诘,在幽室闭关之中再难安然平静。
而另一头,作为间接触动柳童二人道心的二人,不同于当日激烈的冲突,戚云烈与上官正却是隔着仙茗的水气袅娜面对而坐,一派风轻云淡的从容自在,哪里还有当日的激烈尖锐。
“上官兄的人马可回来了?”戚云烈利落地问道。
上官正沉默半晌,才道:“戚堂主,你可知晓林洞因何而亡?”
上官正这问题仿佛又将这灵草环绕仙气朦胧的祥和安静蓦然打碎,将一切再次推向不得不面对的尖锐中。
晓林洞的倒下,于紫罗门而说是一件极其微妙之事。
那是紫罗门勃勃野心能够实现的起点,让出了紫罗门竭力想攀上的位置,可晓林洞的倒下,现在看来,又何尝不是在将将攀上那个位置的紫罗门耳边敲了警钟,殷鉴未远,敢不重视?
盟鼎之后,你鼎周堂是将紫罗门推上了晓林洞曾经无限风光的位置呢?还是将紫罗门向那个灭亡倒下的晓林洞更推近了一步?
在这样的问题面前,戚云烈却只是洒然一笑,他轻轻挥手,石松很快奉令入内。
戚云烈笑着问道:“刘将军那头如何了?”
石松恭敬地向戚云烈与上官正见礼之后才回禀道:“刘将军果然不愧是上官真人亲自调.教出来的干将,黄氏一族尽皆伏诛,没有遗漏。”
上官正蓦然抬头直视戚云烈,那目光浓烈直如穿云射日要撕裂一切般!
可戚云烈面上的淡然微笑却连弧度都未变化一丝,夹在其中的石松神识早已经在瑟瑟发抖,然后竟是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生死不知。
上官正这才收回那可怖视线。
戚云烈仿佛这才摘下那微笑的面具,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与阴森:“上官正,你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过以为此事是我一力撺掇掌门与诸位大长老,一切皆是我为了揽功而起。可你有没有想过,放眼这斩梧盟内,不进则退,若是紫罗门不往上走,若是其他门派登上晓林洞之位,紫罗门连落得晓林洞的下场都将成为不可能!”
然后他露出一个冰冷却又愉悦的笑容来:“你也看到了,这便是我紫罗门如今的能耐,斩梧盟内,我紫罗门定下的规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你上官正在前线出生入死,为我紫罗门在斩梧盟内立足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若只是凭你上官正在战阵前牺牲我紫罗门那么多弟子可换得来这一切?!”
上官正冷冷看着戚云烈,却默然不语。
他确是无可辩驳,前线弟子再如何牺牲,也只能让紫罗门在斩梧盟内位置稳固无人可撼,确实做不到像现在这般……一个偌大的家族,要其生便生,要其灭便灭。
仿佛知道上官正在想什么,戚云烈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我都已然给了他们十分之一的交易价格,似这等贪心不足、不守规矩的,再来一百个一千个,也必是要悉数灭了!这是我紫罗门定下的规矩,绝不容任何人挑衅!”
上官正静静听着,黄氏虽不是斩梧盟内什么显赫的修真家族,却也是一方势力,不过是在盟鼎发布之后未曾停下暗地里的交易便落到这般下场,若是那黄氏家主地下有知,知道因为自己一时贪婪而变成那给猴看的鸡,不知会否悔恨?
是,这样的感觉很好,翻云覆雨手握这样恐怖的生杀大权,一个修真家族说灭就灭,连眉头都不必皱。
可上官正却依旧清醒:“晓林洞……当日也未曾这般。”
这种大权太过容易叫人沉迷,不知道自己拉了多少仇恨,遭了多少愤恨,当年,紫罗门不就是这嫉妒者之一,并将仇恨嫉妒化为了行动吗?现下他们这般行事,又会在暗地中生出多少个紫罗门来?
戚云烈却是哈哈大笑:“上官正啊上官正,你这般真叫我羡慕,难怪掌门会将你放在前线战阵中。”
也只适合在前线战阵中。
然后他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上官正道:“你以为晓林洞是因何而亡?是因为地位太高引得嫉妒?是因为太过贪婪引来仇恨?还是因为门中管理不利?”这咄咄逼人的追问中,不待上官正回答,戚云烈自己就已经说道:“都不是!”
在上官正皱眉思索中,戚云烈已经微笑道:“你莫要忘了,当日,晓林洞最大的罪名可是——贻误战机。”
因为土晶与土精的材料调换,从中盈利才叫前线那些城池轻易被妖族攻破……这才是晓林洞最大的罪名。
可这背后,难道不是晓林洞上下贪得无厌,才会拆东墙补西墙,引来这泼天大祸吗?
上官正看着戚云烈,要听听对方还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来。
戚云烈却压低了声音诡异一笑:“看来你还当真是那般认为的,我告诉你,晓林洞会亡,是因为……斩梧盟要它亡,它不得不亡,否则仅凭我紫罗门上蹿下跳……嘿嘿。”
这番话古怪诡异,却叫人说不出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