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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夕微微点头,举高了火把在佛龛前驻足。火光照亮灵位,上头的金漆刻字也变得清晰可见。

“宋?怎么会……”五公主诧异地瞠大眼,目光在灵位上的七个字上往来数回——宋柏舟,灵位的主人是宋柏舟,没有陆,不是陆!她大皱其眉,转头死死看向小包子脸,“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灵位?可有错?”

小包子脸伸长小脖子打望了几眼,怯生生地点头,“是这个,没有错。”

周景夕挫败地叹口气,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认错字是常有的事,是她太天真,竟然会生出那么多荒诞诡异的猜想。

心头一空,仿佛堆满了的什么在刹那间又消失无踪,她面色一沉,失望与难过交织而来,呆立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任千山觑她面色,在旁边试探地开口,“殿下,这灵位可有什么不妥?”

“……”她疲乏地伸手揉摁眉心,摇头说没有,“叨扰档头了。”

二档头抱拳,诚惶诚恐道,“公主有令,卑职自当赴汤蹈火。”说完侧目望了望天色,复又道:“如今天色已晚,卑职送殿下回将军府吧。”

周景夕叹了口气,旋身摆手,“不必了。”说完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暗室。

一通闹腾翻天覆地,最后寥寥收场。西厂诸人垂手恭送,只见公主没什么反应,垂着头只身一人往府门的方向走,不回头,不抬眼,面上嗒嗒若失,失魂落魄。

脚步声渐远,蔺长泽从暗处缓步而出,眼帘微掀,她瘦弱的背影暴露在冷风中,鹤氅翻飞,耳后的乌发被寒风吹得略微凌乱。浑身上下都透着化不开的怅然,广袖灌入冷风,竟像要震袖欲飞一般。

转过一个抱厦,公主的身影彻底丢失在迷茫的夜色里。他收回视线,秦禄从后头跟上来,将兽耳手炉递去,复又退至一旁。打眼望,督主的神色倒是如常,只是眼底如筑严霜,侧目朝小少主投去一瞥。

念寒浑身一颤,小脑袋深深埋下去,怯生生喊了句督主义父。

蔺长泽沉默看了他片刻,目光微移乜向少主身旁的云雪,不说话。四下里寂静无声,未几,云雪蓦地便垂首跪了下去,声音出口,喉头不稳:“奴婢自知死罪,不求督主开恩,但求督主饶了姐姐。”

“雪儿……”云霜眼中急急掠过一抹惊惶,屈膝伏地道:“大人,云雪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她绝没有任何害大人的心思,求大人放过她,奴婢愿代妹妹受过。”

厂督垂眼淡淡看着,语气出口却森寒,“上回,你设计引她发现女皇炼药一事,本督念你跟随多年,睁只眼闭只眼也便算了,你倒无法无天了?”动了肝火,他拿巾栉掩住口鼻微微咳嗽,秦禄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奉上茶水,厂督却漠然拂了拂手,语调里有些叹息的意味,“云雪,你已不是头回擅作主张了。”

云雪自知死罪难逃,也不求饶,只是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一字一句道,“奴婢不求生路,只求厂督宽恕云霜。”

云霜又气又急,多年历练出的淡然心性几乎崩溃瓦解。她们追随多年,厂督行事如何自然再清楚不过,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浑然是将活路全都断完了!她心中焦急惶惶,一巴掌狠狠掴在妹妹脸上,含泪切齿道:“你怎么如此糊涂!”

一记耳光又狠又重,脆响撕破暗夜。

云雪仍是沉默,云霜也跪在地上无言垂泪,任千山看得不忍,揖双手,壮着胆子试探道:“督主,云氏姐妹在西厂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事……”

厂督一记眼风扫过来,后头的话戛然而止。他指尖捋蜜蜡珠,眼底森然彻骨,慢条斯理吐出一句话,“我西厂如今倒愈发出息,人人都能做主。”说着稍顿,他扯唇,这一笑绮丽如疏风朗月,眼角微挑道:“全当本督是个死人,嗯?”

话音落地,院中当即黑压压跪了一片。冷风翻卷着枯叶疾驰,阴森的,冰冷的,吹得人寒毛乍立。

众人浑身发颤,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惶恐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少顷,厂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凝如瓷,“罢了,念你姐妹二人这些年来忠心耿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各去铁室领五十鞭刑吧。”

云霜心头长舒一口气,连忙压着云雪俯首谢恩,接着恭谨起身退了下去。

小秦公公心头却颇是纳罕,督主不是个善性人,法外开恩是破天荒头一遭。如今轻易饶了云家姐妹,看来……他悄然抬了抬眼,视线不著痕迹地掠过厂督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

看来,督主的心情一定……不是很糟。

那头小包子脸吓得几乎开始发抖,匍在地上深埋着头,忽然视野里映入一双白色皂靴,蟒袍下摆处的金线蟒爪暗光浮动。他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下,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督主的声音,冷漠不形喜怒,“没有第二回。”

小少主埋头深深稽首,皱巴着小脸说了个“谢义父大人”,又道,“下回遇着阿满姐姐,念寒再也不乱说话了。”

“……”他义父微皱眉,“你叫她姐姐?”

小包子脸隐约听出这话里的语气不善,于是认真思考了下,恍然大悟,“啊,是阿满婶婶?”

厂督垂了眸子冷眼睨念寒,沉着嗓子纠正他,“殿下就是殿下,别自作聪明。”说完也不开口让诸人起身,琵琶袖一甩,兀自旋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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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大,次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周景夕心中有事,整个晚上都未曾入眠。好容易挨到天蒙蒙亮,听见外头魏芙来催,便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准备入宫。

女皇将婚期定得紧,合宫上下都不安宁。虽然五公主如今在宫外有府邸,可仍旧是从大宸宫出去的女儿,嫁妆筹备不能寒碜,是以后宫各司都忙得脚不沾地。

“自古公主出嫁,缝制嫁衣都是针工署的绣娘,我却有些瞧不上那手艺。”魏副将陪同公主出门,边走边道,“花式纹路都多少年前的了,今日殿下去,可得好好叮嘱一番。”

周景夕对这桩婚事不上心,嫁衣这种鸡毛蒜皮就更不介意了,只摆摆手,满脸不耐:“嬷嬷们都是御用绣娘,你个成天耍大刀的懂什么。”

魏芙听得瞠目,气呼呼道:“耍大刀的怎么了,耍大刀的就不能在针线活上有造诣么?”说着唉声叹气,摊手道,“我也是傻,和您这位大爷说这些,简直对牛弹琴。不过还好,今日有督主陪着一道,我还是很放心。”

这话听着真是别扭。五公主挑眉,转过脸去朝副将怒目而视:“我一个女人,眼光还不如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么?”

正说着,对门儿厂督府信步出来一个芝兰玉树的人物。魏芙眼风扫见了当即噤声,扯着公主的衣袖遏止道,“别乱说话。”说着抛了个眼神儿,压着嗓子努嘴,“不是男人的男人来了。”

周景夕悻悻住口,回首一望,只见披流云披风的厂督施施然而来,朝她勾了勾唇,一笑莞尔。

公主只觉满目晃眼,定定神,背着两手踱过去。她在他面前站定,半握着拳清了清喉咙,正色拍拍厂督的肩,道:“做个嫁衣都让督主陪着一道,辛苦了。”

“不碍事。”蔺长泽亲自打车帘请她上舆,扶着她的手臂徐徐道出后半句话,“殿下既然是嫁进厂督府,臣自然当自己的事来操办。”

周景夕还没坐下,闻言身子一晃,差点从车舆上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