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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谢麟的危机感
小皇帝所说的该怎么惩处,是在问赵兴私自将监视居住的贬官移动到其他地方,此举违反了朝廷法度。按朝廷规则,这种行为要被记录在案,影响今后的磨堪——也就是论资历升迁。
此外,朝廷对这样的事还要重处——宋代对士大夫的重处不是抄家、贬官和变卖官员家属为妓女,而是罚铜。
章惇笑着回答:“我在等他!陛下要在明年搞个万国来朝庆典,赵离人不是封还诏书了吗,这次他贸然犯下大错,恐怕不敢再封还诏书了。除此之外,陛下打算怎么惩处,罚铜二百斤?”
平常的官员犯了大错,这个错误又不至于被夺官,一般都给予罚铜二十斤的处罚。章惇这次直接开口就是十倍的处罚,但这个处罚小皇帝依然不满意:“二百斤,太轻,该罚铜千斤,我知道那厮出的起——下诏切责,令其悔改,罚俸、罚铜千斤。”
罚铜千斤,这个处罚在大宋历史上绝无仅有,但这个处罚对于赵兴来说依然太轻。因为他这次践踏的是朝廷律法,他蔑视了朝廷对贬官的处置,直接让贬官在异地公开亮相外加广收门徒。
这个大罪,怎么处罚都不为过。
但朝廷离不开他,一个是因为朝廷财政状况窘迫,而个是因为朝廷需要赵兴来筹办“万国来朝”庆典,所以朝廷只能把棒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罚铜千斤,这事搁我头上,我可出不起”,谢麟看着朝廷的处罚,笑着回答。
苏轼等贬官不在现场。在场的唯有李清照与谢麟,赵兴不以为然的将那份处罚随手丢出窗外——当时,这伙人正坐着一艘小船徘徊在章水江边,附近几艘船一边替他们捕鱼,一边环绕在周围警戒。圣旨丢出窗外,直落水中,左右的船只却无人去拾捡。但听扑通一声,这圣旨沉入江中。
“这年头。践踏律法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赵兴看着那份圣旨飘出窗外,在微风轻拂下坠入江中,他淡淡然的说:“章相公推行新法几年了,如今天下各地地方官虽然声称推行新法,但有几个落到实处——没人!
哼哼,当年新法造成地千里流民,章相公没有接受教训。地方官怎敢随意拿自己的治下开玩笑。”
谢麟一声叹息:“如今,官场上阳奉阴违成了常态,我听说章相公最近把其他人都赶跑了,自己成了‘独相’……唉,朝廷上的事。说不清啊。”
赵兴笑而不语——政府信用破产后,政权已相当于不存在。章惇的“改革”打破了所有规则,也彻底葬送了政府信用。对于毫无信用的东西,评价它都是白白耗费口水成本。所以赵兴无话可说。
谢麟继续催问:“赵大人打算怎么办?我听说章相公设立诉理所,打算进一步追贬元祐党徒,在这当口,赵大人掀起如此大的声势,攻占婆灭大理……”
谢麟现在的话,才是他真正的心意。他是元祐党徒,朝廷打算继续迫害元祐年间在位地朝廷大臣,谢麟担心这场政治迫害进一步波及到他。所以才向赵兴伸出手,希望联合赵兴,以地方抗拒中央。
赵兴咧开嘴,露出了嘴边两颗犬齿,像一头恶狼似地笑眯眯的说:“谁敢说我是旧党——连章相公都要否认这点。全大宋,推行新法属我最积极,我若是旧党,那么绍圣年间所有的功绩都是旧党的。你说。新党能允许吗?
没事,新党还指望我的‘万国来朝’呢。我就知道他们不敢动我。想当年,我哭着喊着要求把我名字列在元祐党碑上,可章相劈头盖脸给了我一顿臭骂,从那时我就知道,新党决不允许动摇我这杆新党旗帜。”
谢麟叹息的说:“章相公的权威越来越重了,这可不是好事。如今天下太平了,我怕章相会有更多的精力来折腾。”
“天下太平?我看未必!夏人这是耗不起了,可我们还耗得起,只要我们再拖上两年——也不要多,只要两年,西夏就要彻底崩溃了”,赵兴冷冷地回答:“前线将士百战浴血,好不容易要采摘胜利果实了,我们原本可以一劳永逸的剜除西夏那团脓包,却让章相公阻止了——你以为缓过劲来的西夏不会再来侵略大宋吗?哈,狗什么时候能改了吃屎的习惯?
等夏军再来,环庆百姓还要重生一次当年的遭遇,但是,或许,等他们重新苦熬到行将拖垮西夏地时候,还会有人出来阻止。如此一来,我们又开始下一轮循环。”
赵兴说的是深层次的道理,谢麟也在陕西待过,他知道陕西的状况。历经章楶与赵兴、范纯粹这些人地治理,陕西在战争中逐渐保持上升姿态,而西夏在走下坡路,即使吕惠卿这个大贪官竭力帮助,夏人最终也免不了经济崩溃,民不聊生,兵无战械……
在这个时候,章惇匆匆接受了西夏人的求和,不为别的,是因为他跟小皇帝产生了隔阂,他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成功,以便赶走威胁他相位的人。他成功了,他果然成了独一无二的宰相。
现在,他又需要一场“万国来朝”,将自己的执政生涯推向顶点,为此,哪怕赵兴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章惇也只能忍了。
赵兴轻摇着小扇,漫不经心的分析了一遍西夏地局势。李清照在旁边问:“赵叔叔,你刚才说的道理,难道朝堂大臣们都不懂吗?他们若有一份明白,凭什么如么折腾?”
赵兴淡然反问:“你认为章相公聪明不聪明?”
谢麟含笑不语,看着赵兴跟那名聪慧的女子一问一答。
李清照回答:“章相昔日文章风流,处事精明。他自己也曾在陕西待过,对军事在行。想当年他在枢密院为官,人皆以为是能吏,做事干练。他怎么会蠢呢?他要蠢,那些考不上进士的人,岂不都活不成了?”
赵兴摇着小扇,扇子扇的风发出微响,他继续说:“章相公确实是聪明人,而且是这个时代罕见的聪明人。然而,他为什么为了党争,不惜亡国破家?他今日之所行所为。看起来愚蠢的无以复加,比如:难道章相公想不到对夏人趁胜追击——我告诉你吧,是因为章相公没有封建意识。”
李清照眨巴眨巴眼,没等她再问,赵兴继续补充:“封建意识是什么,是领域意识。在封建意识熏陶下,‘封建人’的概念跟农奴不一样,封建下地‘我’。其内涵与外延远比奴隶地‘我’要涵盖广阔。
比如,一个封建领出来的人,他说‘我’,不仅包含他自己,还包含与他共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地同胞、还有他的民族、同伴、亲属、朋友。还有他的竞争对手——这就叫‘团队意识’、‘集体意识’。
但一个奴隶说出的‘我’,他只包含自己,不包含其他。
以‘封建’观我‘大宋’,这‘大宋’不仅要包含新党。也要包含旧党;既包含士绅,也包含百姓。所以,如果是个‘大宋封建人’,他与西夏人交往,既要考虑自己本党派的利益,也要考虑敌对党派地利益,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是一个整体,他们谁也落不下谁。
而一个农奴。他只是大奴隶主的监工,自己的利益是第一位的,只要自己的利益得到保障,才不会管其他人水深火热。所以国破家亡,对他毫无意义,因为那不是自己的国自己的家——奴隶,讲究地是废寝忘食为奴隶主工作,怎会顾惜家庭。
你以为一个农奴会知道如何结党吗?当他们的敌人过于强大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拉拢一些人、唆使一些人与他们一起奋斗。而一旦成功后。他们的‘本我’意识便发作了,他容不下别人与他分享胜利果实。譬如现在的新党。当他们没有敌人了就内斗,这就是农奴意识、奴隶意识。
章相公不是不聪明,只是他意识不到大宋地利益是个整体,意识不到不应以党争而不惜损坏大宋整体利益——不,他没有这个概念,他不知道大宋这个概念‘内涵’新党,‘外延’旧党!他从小没有受过封建教育!反而在农奴文化氛围下,他只知道要不停的争胜,争夺天下第一人、第二人的地位,所以他成了‘独相’——这是他的文化底蕴造成地必然。在这种‘必然道德’下,他与西夏的媾和无需顾忌百姓与国民,只需顾及自己就行了。”
谢麟瞪大眼睛,禁不住插嘴:“此种说法倒也新鲜——外延,内涵,这个两词,想一想,很有味道。”
赵兴叹了口气,继续说:“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君子’,虽然大多数君子也是农奴出身,但他们的心怀要博大的多,所以他们所做的,无意之间符合了‘团队’的概念——他们容得下人。所以作为他们的同胞、同党,是快乐的。
稍稍不如意地是,他们对敌人也依旧宽容博大,他们的仁爱太泛滥。”
赵兴说到这,停止了摇扇,他悠然神往的说:“原本我大宋是君子政治,在商业精神下、在共和精神下,我们有可能给大家带来团队意识,但一群农奴对商业文明的反扑中止了这一变化,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将这一切校正……在园丁的剪刀下,自由才是敌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没有园丁,自由的思想?”
谢麟听的冷汗都下来了,原来这名“新党干将”骨子里面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旧党,身在偏远地岭南,还时刻念念不忘反扑。
但谢麟对赵兴是比较欣赏地。因为儒学讲究尊师重教,哪位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像赵兴这样无怨无悔地追随到天涯海角,因为这层喜爱,谢麟想了想,决定无视赵兴刚才讲的,直奔他的主题:“赵大人,这一年我四处扑火。眼见着荆湖动乱即将平息,我荆湖荒僻,没什么大出产,要想再发展,还要靠赵大人携手。”
李清照是个聪明丫头,每天,出入个个官衙如履平地的她听出了谢麟话中地含义——所谓“携手”,这两个字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