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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天牢似乎比外头的喧嚣热闹,更舒坦更惬意。夏雨还是没等到她要等的人,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微微蜷着身子,望着那稀稀落落的阳光。
赵禄来的时候,东方旭已经走了,确定她无恙,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三妹?”赵禄进的牢内。
夏雨抬起倦怠的眸子瞧了他一眼,扯了唇笑得微凉,“大哥怎么来了?这可不是君王该来的地方。走吧,这儿晦气。”
“那你呢?”赵禄问,“你本可以全身而退,却非要留在这里,不也是不该来吗?”
“我不一样。”夏雨深吸一口气,长长的羽睫半垂落,“这是我的心结,我不想跟他们那样,一辈子不敢面对。我若如此,与他们有什么差别?”何况她自己也有了孩子,有些事她不想再留给下一代。
赵禄点了头,“其实,朕来的时候去了一趟慈安宫。”他没能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波澜,只能轻叹一声继续道,“慈安宫冷冷清清的,自从你走后,母后就把自己锁在了佛堂,日夜诵经念佛。”
“她诵经念佛,也是为了公主的身子,不是为了我。”夏雨娇眉微蹙,“大哥,你若真的为我好,以后别再提她了。那日我便说的清楚,我与她再无关系。从她杀我救公主的那一刻开始,我什么都不欠她,连命都已经还给她了。她是太后娘娘,不是我的娘。”
赵禄没再说话,也实在是无话可说。
当日的情形,他是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
“朕——”赵禄抿唇,“朕想说,还有一个人想要见你。原本朕是不答应的,奈何她苦苦哀求,朕想着或许你也想见一见。事已至此,你约莫也不想再纠缠下去,有些话该说清楚的,还是说清楚吧!”
夏雨苦笑,“我知道,让她进来吧!”
赵禄点了头,外头便有微弱的脚步声,好似脚下拖拽,走得很慢。可见,她连走路都已经很苦难了。
来的是赵妍,赵禄转身离开,“你们说吧,朕就先走了。”
赵妍面色惨白如纸,就好像花园里被霜雪击打,而衰败的花儿,已然到了生命的绝境。兰珠搀着她,亦步亦趋的朝着牢房走来,等着进了大牢,无力的坐在了凳子上,她将所有的身体重量都靠在了兰珠的身上。
看上去,气息奄奄,时不与待。
房内寂静,夏雨也不开口,只是冷飕飕的瞧着此刻的赵妍。似乎从认识赵妍开始,她就一直病着,是好是坏的。只是如今,那张消瘦的脸越发如枯槁般,呈现着骇人的死灰之色。
“对不起。”赵妍艰难的开口,额头满是薄汗,“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对你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可是——面对着你,除了这三个字,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
“你拿了我的血,病似乎更重了。”夏雨蹙眉。自己的血早前是可以解百毒的,怎么如今赵妍还是这副模样呢?
“摄政王知道了真相,又对公主下了手。”兰珠哽咽,竟带着几分期许的望着夏雨。
夏雨冷笑两声,“你不是来道歉的,你是来求我,求我救你的。我也不妨告诉你,他没来,你找我也没用。再者,你们对我做出这样的事,还期待着我能救你一命?你若如此心善,当初为何不能救我?赵妍,你可以为了自己而杀我,我凭什么救你?”
“夏姑娘,你心地善良——”
不待兰珠说完,夏雨冷哼一声,“谁告诉你,我心地善良?生我的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还指望着我能出淤泥而不染?笑话!你们杀了我一次,还想让我救你?赵妍,你哪来的自信和脸面,能来这儿找我?我告诉你,就算他今天来了,我也不会求他救你。你今日的报应,是你该得的。这叫做,现世报。”
兰珠扑通就给夏雨跪下,“夏姑娘,求你了——”
“求我?”夏雨轻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求我也没用,我不是佛祖也不是菩萨,我没有菩萨心肠,不救害我之人,否则我不是自己打脸吗?还嫌命不够长?”
赵妍笑了,“你说话的口气,跟他们很像,真不愧是他们的女儿。”
“不必恭维我,说好话也没用。”夏雨不屑一顾。
“我都快死了,何必恭维你,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赵妍疼得浑身颤抖,一张脸白得不能再白,“我来,不是找你要解药的。我也知道,如今的身子,就算拿到了解药也来不及了。我偷偷的听到御医和母后的说话,我大限将至。”
夏雨不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妍说的很轻,无力的望着她笑,笑得夏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算是我对你的弥补。我知道,我不该轻取你的性命,只因我实在太想活下去。如今我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利用你爹对你的宠爱,来达到存活的目的。”
“夏雨,你是幸运的,虽然被母后恨之入骨送出宫外,可也因为这样,你侥幸逃过一劫。不然,今日的我就是你的下场。”
“我是替你受的十多年痛楚,也替你享受了十多年的荣华富贵,可你知道我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出这囚笼。当我知道我是你的替代品时,你可知道我多想换回来。用健康的身子,换一世颠簸也无妨。”
赵妍轻咳着,毫无生机的眸子,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夏雨,“母后要用我来牵制摄政王,所以我不能死。可到了现在,什么都没了。夏雨,我好羡慕你,羡慕你那么自由自在,羡慕你有健康的身子,更羡慕你能靠近他。你可知道,我其实是你表姐,我爹——叫贾大海。”
羽睫骇然扬起,夏雨愕然瞪大了眸子,瞬时站起身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你爹叫什么?”
“我爹贾大海和你娘是亲兄妹,只不过同父异母罢了。”赵妍有气无力的说着,说一句,就得歇上一会,“你娘是正室所出,可我爹只是个无人知晓的私生子。”
“不是姓薄吗?”夏雨不解,脑子里有些乱。
海叔怎么和太后扯上关系了?
“我们家是姓薄,可我爹是私生子,随母姓。”赵妍笑得何其凄凉,“我爹见不得光,如今换了我也是如此见不得光。你说的对,这真的是报应。报应薄家人的薄情寡义,所以要薄家断子绝孙。”有泪滑过眼角,缓缓而下,“夏雨,苦的人不单单只有你一个,我和母后也不好过。”
“你知道骗一个人十多年,要用多少谎言来周旋吗?时时刻刻担心着,谎言有朝一日会被戳破。一旦谎言被戳破,我们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很多事,原是命中注定,人力无法更改。”
“如果不是我牵制着摄政王府这么多年,如今坐在九五之位上的,早就不是赵家子弟了。”
夏雨垂眸,“你是说,我该同赵老九一起感激你?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忍辱负重,感谢你与太后这么多年来的偷天换日,感谢你们的心狠手辣?所以,我该死是吗?我就该从一出生就被生身之母恨着,因为我该死?而后你取代我,也是因为我活该,活该是东方的家的种?”
“如果我命不够大不够硬,死在了外头呢?此时此刻,你该去怨谁?你只看到我所拥有的,却从未珍惜过你们自己拥有的,一味的只想过去剥夺,可有没有想过,我今时今日握在手里的,都是我用真心换来的,都是我拿命去争取来的。”
“除了摆弄权术,玩弄人心,你们还会什么?还有什么?输就输,赢就赢,赌场上可没有两全其美之说。你们输不起,当初就不该下水。如今,怪得了谁?”
一番话,直接让赵妍愣在当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的,输不起。
“你走吧!”夏雨背过身去,“我不知道你说的话,如今还有几分可信。但即便你是海叔的女儿,这么多年他对你而言,也只是有生育之恩,没有养育之情。你若不是濒临生死,你会认他?海叔的将来,由我养老送终,不必你担心。而你——我也不想让海叔担心,他既知你的存在,也该明白身为公主该有公主的去处,不是他这样的草民能掌控的。”
赵妍泪如雨下,“你说的对,我真的输不起。输了,便是死。所以我不敢输,不能输,可最后为何还是输了呢?我也想拿真心待人,可这深宫大内,何曾有过半点真心?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益和利用,还剩下什么呢?”
夏雨没有说话,也不想再多说。
“夏姑娘,您看在贾——”
“当初你们没有看在海叔的面上,如今我为何要看他的面子?”不待兰珠说完,夏雨反唇相讥,“我说过,你给我一刀我就要还你一刀,那还算客气的。你们走吧,我累了。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你的恳求,我拒绝。能为难我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抱歉!”
赵妍点了头,“我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不过说出了心里的一些秘密,真的好舒服。这一次,算不算真心相待?”
夏雨望着她,清浅一笑,“勉强算是。”
“谢谢。”赵妍垂眸。
兰珠搀起她,勉力朝着外头走去。
“对了,他——还好吗?”赵妍回眸,幽然望着夏雨。
“如果我说不好,你会难过吗?”夏雨问。
赵妍摇头,“素未谋面,何来难过之说。我只是随口一问,我——”她苦笑,笑得意味深长,“其实我们都是孤儿。”语罢,她像来时那样,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走得很慢,脚步很沉重,好像随时都会倒地不起。
直到赵妍走出去,夏雨才敛了眸,缓缓坐下。
上一辈的人,很多恩怨早就不是这一辈人能理解,能解释清楚的。每个人在每个特定的时间地点,所具备的心思和做下的决定,都不是现在能说得明白的。
许是一念之差,又或者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如果当初夏雨没有离开宫闱,那么现在她身边不会有那么多的好朋友,也不会有赵老九,更不会有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说,老天爷做这样的决定,是有他所在的道理。
天要给你的东西,谁都拿不走。
你骨子里具备的东西,有时候是天给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