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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王此言一出,竟得百官附议,那一刻,别说是赵禄,便是东方越也跟着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眸中冷厉无温,这朝堂百官,何时与茂王如此交情匪浅?按理茂王甚少关心朝堂之事,所以百官不该如此——说难听点,竟是带着少许畏惧之色。
御使大夫上前行礼,“启奏皇上,臣有异议。”
赵禄忙道,“说。”
“诸位大人所言极是,肃国公与茂王爷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诸位似乎忘了一件事。在睿王爷的手上,还留有先帝爷留下的免死金牌,不知诸位大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拿先帝爷的免死令开玩笑?若非睿王爷亲自走出睿王府,敢问诸位,你们谁敢闯入睿王府?”御使大夫轻笑一声。
继续道,“先帝在世时,尤为恩宠睿王,睿王府得蒙圣谕,外人不得私自进入,不得在睿王府内办案抓人。这些,不知诸位大人可还记得?若是记得,那也该明白,即便睿王爷今日身陷囹圄,困于天牢之内,天下也没有敢杀睿王爷的刽子手。”
话音落,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这确实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让人突然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场宫变。东方越变了脸色,眸色阴狠至绝,那场宫变,本就出自他之手。如今被人翻了旧账,自然是心中极是不悦。
谁都不敢吭声,气氛瞬时僵冷至绝。
“皇上!”谢蕴突然站了出来,“睿王爷此事可暂且押后,可先嘉奖勤王有功之臣。”说着,便将视线投向茂王赵誉与东方越。
赵禄抿唇不语,袖中拳头紧握,微微垂下了眉目。
一场算不得宫变的宫变,让宫里的侍卫军损失惨重,继而换上了不少新面孔填补宫中空缺。事情的最终结果,看上去茂王并无多少受益,好似全部的受益人都是东方越。从摄政王被贬为肃国公,如今又从一品肃国公恢复为摄政王,这外姓王于大燕朝而言,是何等荣耀的之位。
只是——隐隐之中,连东方越自己也都感觉到了异样。
即便赵朔下狱,又有谁敢动他分毫?
他若是要输,也是输给自己,不是输给任何人。哀莫大于心死,他痴痴的坐在那里,脑子里想着的是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孔。眉目弯弯如月,眸色晶亮。她最喜欢说的那句话就是:赵老九,我饿了。
有脚步声缓步而来,他无需抬头便知道是谁。
东方越!
“赵朔,想不到吧,你也有今时今日。”东方越冷笑两声,隔着牢笼,望着坐在木板床上,神情未有半点波澜的赵朔,“当日的睿王,何其的高高在上,如今却是个阶下囚,任人宰割。”
“即便是阶下囚,也谈不上任人宰割吧!”赵朔不紧不慢的喘上一口气,“别忘了,本王有先帝的免死金牌,还有一纸圣谕在手,就是你也不敢轻易动本王。”
“哼,以后你便不是睿王了,过几日你就会被褫夺王位,到时候也不过一介庶民。”东方越冷然,时至今日,赵朔依旧如此淡然,实在让他心里不痛快,“听说夏雨还是死了。”
听得夏雨二字,赵朔的眉骨骤然轻挑了一下,继而半垂下眉目没有再说话。
“血竭而死,想来不会太痛苦。”东方越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何,心中隐隐跟着微疼。那个小子——不对,是个小丫头,如果不是因为自身血液能解赵妍的剧毒,他想着自己也许有朝一日会将她收入门下。只可惜,她不但时运不济跟着赵朔,更不该有如此天赋异禀。
“你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赵朔眸色微红,“你只需记得,她死了,就够了。其他的,与你不再有半点关系。”
东方越冷睨着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想了想,他才道,“你似乎知道什么。”
赵朔也不看他,只是苦笑两声,“知道有什么用?还不如不知道,如果不知道,也许她不会死。东方越,有朝一日你若得知真相,我想你会比我痛得更惨烈。只可惜,我不会告诉你,有些秘密这辈子你都别想知道。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东方越愕然皱眉,“赵朔,你到底知道什么?”
“都说了,这辈子都别想知道,还问?”赵朔冷笑,继而长长吐出一口气,仰躺在木板床上。想什么呢?想着夏雨,想着他的小丫头,想着耳鬓厮磨与生死决绝。
得到之后的失去,痛彻心扉的回忆。
东方越拂袖而去,心里却如同硌着一块大石头,始终无法落下。脑子里,徘徊不去的是夏雨最后那个眼神,那是一种怨恨,一种决绝,一种不可原谅。
人在虚弱的时候,灵魂是最脆弱的。
她曾喊过一声娘,那是因为她这辈子所欠缺的便是父母的疼爱,是亲生父母的遗憾。只是这个遗憾,历经生死,再也不复存在。
薄瑶太后神情呆滞的站在慈安宫的寝殿门口,就这样定定的站着,看着外头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这是今年下的最大的一场雪,雪花砸在身上也是疼的入骨。
掠一袭冷风,凛冽了眉目,她红了眼眶,低眉望着自己的手。
方英上前,将大氅披在薄瑶太后身上,“太后娘娘,天太冷,别站在风口处,小心风寒侵体。”
她愣愣的回头看着方英,“哀家这双手,从染上他鲜血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干净过。那年她刚出生的时候,哀家很庆幸是个女孩,不是男孩。否则这大燕朝的天下早已不保,哀家如何对得起先帝。”
“听到她第一声啼哭,哀家好恨,是真的好恨。彼时年少,只想着让他断子绝孙,从未想过十月怀胎,哀家自己也会痛。哀家不肯看一眼,就趁乱送了出去。”
“可是今时今日,真是冤孽啊!”
她突然跪在了门口,低声抽泣着,“为何还要回来?为何她不能死在外头,非要死在自己的父母手里?为何要这样?哀家不想杀人,再也不想杀人了!”
“太后娘娘,都过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方英哭道,“以后不会再有这个人,太后娘娘放心吧!再也不会有了!为了先帝的江山,为了皇上的皇位,太后娘娘也是迫不得已。若她地下有知,想必也不会怨恨太后娘娘。”
“哀家是这世上,最狠心的母亲。”薄瑶太后落泪,望着外头白茫茫的世界,笑得悲凉,“哀家,杀了她两次,两次啊——”
到了最后,声若蚊蝇,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被风雪之声淹没。
这世上有些事还能重来,唯独性命,只有一次。
生与死的选择,你若错了,那便再也不能重来。
“太后娘娘,公主来了。”吴恩上前行礼。
方英急忙搀起薄瑶太后,拭去太后脸上的泪痕,“太后娘娘?”
“让她进来吧!”薄瑶太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瞬时恢复了原有的淡然自若。
赵妍坐着软轿,落在门外,而后小心翼翼的踩着雪进来。素白的脸上虽然依旧憔悴,但看得出气色好多了。她受剧毒折磨十数年,到了今时今日才算解脱了。
奴才们都退了下去,寝殿门窗紧闭,将风雪之声阻挡在外头,安静的寝殿内,只听得见火盆里的炭火哔哔啵啵的响声,伴随着烛花清脆。
深吸一口气,赵妍跪地,重重的向薄瑶太后磕了个头,“妍儿多谢母后救命之恩。”
“这话你该去跟东方越说,而不是哀家。”薄瑶太后端坐在上,抿一口热茶,道一句淡然。
赵妍眸色温润,“母后?”
“妍儿,哀家愧对你的父亲,所以对你容忍至极。你是知道夏雨的身份的,是吧?”烛光摇曳,薄瑶太后冷了眉目,“别告诉哀家,你不知道。你是哀家一手带大的,是何品性,心中何想,哀家还会不知道吗?在这宫闱里,哀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闻言,赵妍不语。
“哀家知道,你想活下来,这么多年哀家看着你痛苦,濒临死亡,哀家也痛苦。可是从今以后,你这条命是哀家的。以后别在哀家面前耍心机,你那点伎俩,哀家早就用过了。”薄瑶太后眸色微沉,“是拿夏雨的命,换来的。”
赵妍抿唇,“母后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做,妍儿的命,本就及不上——”
“事已至此,还说那些做什么?哀家不怪你,毕竟——亲手送她去死的人,是哀家。”她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哽咽了一下,然后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妍抬头,却见薄瑶太后连握着杯盏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低头泪落,赵妍轻轻抽泣,“母后别这么说,妍儿知错了。”
“替哀家拖住东方越。”薄瑶太后起身,轻叹一声,“你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朝廷将再也无法遏制住他。如今睿王下狱,他一人独大,想必过不了多久,这天下都将是他的了。哀家不希望看到大燕江山改姓,你明白吗?”
赵妍颔首,眸中微恙,“是。”
“哀家累了,你下去吧!好好歇着,别辜负了——夏雨的一条命。”薄瑶太后拂袖而去。
“姑姑?”赵妍哭道。
薄瑶太后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以后这两个字,咽到肚子里去,再也不许说。哀家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活着,如今只为自己的儿子活着。退下吧!”
赵妍张了张嘴,终归还是没能说出话来,拭泪走出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