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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卢氏是个和气人。
她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莫过于十年前给李郑氏的两记耳光--那也是十年前了。后来想起来,连她自己也都诧异。真的,怎么下得去手?便是要教训,也该叫婢子来,怎么能自己动手呢,没得失了身份。
又十年过去了。
她如今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十年来诵经念佛,修身养性,越发慈悲。所以当那个丫头一头撞上的时候,第一反应竟不是呵斥,而是念了声佛,说道:“可怜见的,哪里来的孩子--家里大人呢?”
叶儿抬头来,眼珠子迅速一轮,确认她的身份:银灰色绉纱上衣,配丁香缎子裙,裙面上绣一丛牡丹,白的粉的,就是没有大红。乌发浓密,老气横秋梳了个髻,插的水晶簪与碧玉钗--是她没有错了。
“我也是客居于此,哪里救得了你呢……”二娘子这样叹息。
“这个法子,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二娘子犹犹豫豫地说,“王妃是管不了三娘了,伯父又护短。”
“你也听说了吧,三娘就要出阁。在这府里头有伯父,有堂哥……都护着她,再不改改这性子,出了阁,闯出祸事来可如何是好。到时候伯父是管也不好,不管又心疼--到底是,别人家的人了啊……”
余音袅袅,言犹在耳。
“……她是公主,李夫人虽是长辈,也未必不让她三分,但是基本的人伦还有--她总不至于去问李夫人要人。”二娘子说道,“所以我想来想去,这洛阳虽大,也只有这一个地儿了--你敢不敢去?”
二娘子问的是她敢不敢向李夫人求个容身之地,她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为阿姐报仇呢?虽然并不能置三娘子于死地,但是能叫她痛一痛,也是好的。
李夫人是三娘子的婆婆。她打小耳濡目染,邻里街坊,做婆婆的如何磋磨做媳妇的,见得多了。三娘子在自个儿家里,自然是金尊玉贵,待出了阁,到了人家家里--哪里还容她说一不二!
--却不知道嘉欣要的就是她这么想。
这时候只照着嘉欣教过她的话,抱住李夫人的腿哭一声:“夫人救命!”
很多时候,人以为自己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并没有深究过,这背后可能有无数的手在推动--推动他这样想,推动他这样做。
比如叶儿并不知道她碰上嘉欣不是意外,比如她家隔壁小乙也不知道,他和叶儿说起她阿姐生辰,也不是意外。
就好比嘉欣并不知道,她不是唯一的螳螂--
黄雀在背后看着呢。
济北王府一向少游来客,不过宜阳王很照顾他这个瞎眼的侄儿,他的儿女对这个堂弟自然也上心。
不过所有堂兄妹中,和济北王最好的还是和静县主--和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今年这夏天,真是中了邪一样热,”和静嚷嚷着,扬起手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还是你这里好。”
“我这里当然好,”济北王笑吟吟道,“阿姐来我这里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喝完十万钱的葡萄酒,还是镇得刚刚好的--通洛阳,上哪里找这么慷慨的人去。”
“哪里学来这小家子气,”和静嗔道,“再说了,就两杯酒,怎么就值十万钱了?”
济北王嘿然道:“阿姐没听说么,西域那边的路子全断了,商贾过不来,沿路小国的进贡也过不来,今年份的葡萄酒,龙膏酒,金器,香料,胡姬,猫眼石,绿松石……如今都稀罕到天上去了。”
到底和静也是宜阳王的女儿,一点即透,“哎哟”一声道:“我倒忘了,朔州那边起了乱子,都怪咸阳王兄--”
她虽然不够格看邸报,不过咸阳王殉国的消息这会儿也不是秘密了。说到咸阳王,登时就想到导致咸阳王被外放的罪魁祸首--咸阳王妃。关于这位咸阳王妃,传回来的消息就多了,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已经死了殉节的;有说乔装成下人逃走,只是尚未露面的;也有说被叛军逮住了,变卖到柔然为奴的;编得最离奇的当然还属说书人的版本,从叛贼的宠妾,到山贼枕边人,那叫一波三折,狗血淋头……
有好事者特特上南平王府打探--虽则贺兰氏已经被南平王扫地出门,不过听说她的生母又被南平王世子接了回去--到底一家子骨肉至亲。
南平王妃的回答也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既没有人,也没有尸,又隔着千里万里,我如何知道?”
话里话外对贺兰氏是人是尸,是贼是奴,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