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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草暖,日色正好。李霍枕着双臂,将身子躺在车辕上,叠着长腿,一只脚翘了出去,微微地摇晃着,十分闲适自在。
小风阵阵地拂过脸颊,李霍眯起双眸,望着头顶晴空。
这般湛蓝而熟悉的天色,只有大舜才有,而此刻面对这般干净明澈的碧蓝天色,让他觉着,在沙罗的所有,仿佛一梦。
然而却又如此鲜明,似在昨日。
风在耳畔轻轻吹过,仿佛能听到花瓣随之飘舞的声响,而随风传来的,还有那些曾回荡耳旁的喊叫同厮杀声,刀枪剑戟相碰发出刺耳的锐响,逐渐地,出现眼前的,更有那些屋梁般高的巨象,忽闪着蒲扇般的大耳,发出慑人的吼叫声,巨灵神似的的足掌按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地动山摇,仿佛立时便能掀翻一整支军队似的气势。
李霍便亲眼看见一个士兵,被卷入底下,然后便再无然后。
虽然胸中怀有复仇的烈火,但此番出使沙罗,竟是他第一次参与实战,更是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情形,在看见大日王驱使巨象阵出现之时,李霍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所见的乃是难以形容的妖魔鬼怪,如许强大,绝非是人力能够战胜的。
但毕竟,这支看似不能被战胜的魔怪军团,仍是给唐毅给破了。
李霍记得,就在自己骇然惊心之时,是身旁那人,白衣如雪,神情恬淡,让人望而安心。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那些蓄势待发的巨兽,更不把骑在上面、耀武扬威的大日王放在眼里,反而口吻淡淡地说:“你们可知道,战国时候齐将田单是如何大破燕军的?”
当时他的笑容,便如此刻的日色一般温和,起初不觉如何,然而日色渐盛,若不及早退避,便会被那股烈阳之力灼伤,直至化为微尘。
李霍永远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此刻,犹在耳畔:
“这些蛮夷,自以为有恃无恐,却不知我们华夏泱泱数千年历史,数千年的征战,先辈们早把所有应对之策留给了我们,其高深莫测,岂是这帮化外之民所能领会的。”
说着,一声冷笑,是打骨子里透出的淡淡蔑视。
这种气势,就如当日他率军往尼博尔借兵,属下们都不放心,纷纷劝阻不可冒险,而他一拂衣袖,云淡风轻地笑说:“放心,我在,便是千军万马。”
瞧着像是一句狂话,但很快,这句狂话便应验了。——尼博尔的七千人马,天竺国的两万五千精兵,都如约握在手中。
他在,又何止千军万马?尼博尔王跟天竺王双双将重兵交付予他,这分明是把两国都放在了他的肩上,这又是何等的能耐,竟能叫异国的王们如许信任,世间除了斯人,又有谁能做到?
次日,一千头的火牛咆哮着冲向敌阵,固若成汤的巨象阵大乱阵脚,大日王所属死伤惨重。
也是从那之后,李霍便记住了战国之时,田单大破燕军火牛阵的故事,果然是: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李霍心想:假如大日王所属之众是些妖魔鬼怪,那么这个白衣不染尘,恍若天人的唐毅便是天赐予大舜的福星神将,偏能在谈笑风生间,令所有魔怪都灰飞烟灭。
相比较而言,唐毅两度救了李霍性命之事,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当穿上白衣,誓死追随唐毅开始,从此之后,李霍心中已经没了别的神祗,只有他。
因此当唐毅找到他,说是有事要寻怀真之时,李霍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虽然知道有些不合规矩,但又怎能疑心一位神明呢?
与此同时,在梨花盛开的茂林之中,李霍心目中那高高在上的天人,却拥着怀真,正自忘我。
原本还揽着怀真的腰,不知不觉间,却已经迫的她背靠了梨树,随着动作,梨树轻颤,不时地有三两花瓣从头顶坠落,撒在两人的发端面上,肩头袖口。
怀真倒是并不意外小唐如此,相比较在唐府那两遭儿的惊慌无措,此刻,除了心底仍是有些恼意之外,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只是并不明白,小唐这般的人,明明看来如一个端方正经君子,在人前之时,委实也十分恭谨守礼,为何每次见了她,竟都会如此唐突无状,虽然不是当初中了迷药时候般的狂暴,但这举止也够反常的了,竟像是中了邪似的。
然而此刻,却已并无仔细寻思的余地了,被小唐轻轻拥着,就像是被掐住了梗儿的花枝,这赏花人凑过来轻嗅,似被那香所迷惑,便亲了又亲,唇瓣上兀自带着梨花花瓣的一丝清甜香气,清甜底下,却又略有一丝很淡的苦涩。
赏花人的唇很软,亦很热,起初还很温柔地贴着,然后便用了力道,要将她的也揉碎了一般。
又或者是觉着浅尝不能足,便索性含住了,细细吃了一回,又因无法下肚,索性更闯入其中,跟偷香窃蜜的蜂蝶一样,恣意吸咂。
许是吃得太好,便有了几分醺然欲醉之意,这行径便越发放浪了,紧紧地缠住那极嫩的西施舌,逼得人连喘/息都无法。
怀真的脸便很快地染了晕红,被雪白的梨花衬着,竟像是一朵桃花红,娇美妖娆。
日影从梨花丛中洒落,照在那脸上,雪肤之下红晕隐现,竟有几分透明之意,又因为身上不免着急燥热,便冒出几星汗意,被日光映照,闪闪烁烁,润润泽泽。
起初双眸还因惊诧而睁着,渐渐便不敢看,就闭了眼睛,隔了会儿,又惶恐似的半睁,所见却都是簇簇的梨花摇动日影,有一朵凑在小唐鬓边,擦在他的脸颊上,竟蹭出无限风情,却又因他一动,那梨花落了空,便不悦似的空自乱晃。
而他兀自不觉,眼皮儿垂着,凤眸的眼尾微微上挑,那一点滴泪痣在旁边,光影里欢喜而含笑似的。
怀真呆呆看着,眼神里透出迷离之意,心神亦恍惚起来,只觉此刻如随波逐流的落花,全然不由自主,竟沉醉在那起伏潺潺的流水中了。
正在此刻,忽地看他仿佛睁开双眸,心头一吓,本能地又闭了双眼。
却觉着他的手掐在腰间,竟也不安分起来,略微上下,又不敢轻越雷池,身子却也紧紧地靠了过来,竭力把她碾碎似的。
怀真的心慌了起来,手挨在他的胸前,犹豫着抓了一抓,才一动,小唐已经抬手,便将她的手又握住,复扣住十指,却又把着不放,就这般牢牢压在他自己的胸口。
怀真察觉这个动作,忽地又想到那夜的情形,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胸口那昔日旧伤之处,此刻,却也不知是不是……怀真思至此,不由地一颤。
一阵风忽地吹来,将她一缕揉乱的发丝吹到小唐面上,他微微地张开眼睛,看了怀真片刻,才猛地将她松开。
怀真还未来得及反应,小唐已经倒退一步,抬手在唇上一拢,神色微变。
抬眸扫她一眼,小唐竟不发一语,转身便走。
怀真半倒在树上,这才得闲呼气,魂魄尚未归位似的。眼角余光看去,却见小唐已经走了。
怀真瞧着,心里怔了,不知究竟如何。
然而他既然去了,倒也是好……怀真抬手在胸口抚了抚,胸中一颗心正也不安地躁动,唇上仍有几分热热之意,方才那番缠/绵来的太急,去的也甚快,让她反应不及,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忙提着裙摆,就要跑回去。
谁知才走开几步,却又慢慢停了下来,心中只想:为什么他忽然就走了?连话也不曾说一句……难不成,是哪里不适?
怀真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多半是碰着他的伤处了,只不过过去这许久了,总不会还是带疼的?然而他忽然去了,这样反常,却极少见。
怀真站在原地,左思右想,终究还是不能放心,于是便转回身来,轻手轻脚地顺着小唐离开的路寻了过去。
如此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却见已经要出了梨花树林,拨开花枝放眼看去,却见眼前,果然是一条玉带似的洢水河,阳光下波光粼粼地,流水潺潺。
河畔正有一匹白马,缰绳落在地上,马儿垂着头吃草似的,不时摇动马尾,很是闲适之态。
怀真忙停了步子,只是躲在花树之后,便往那边张望,心中着急想瞧瞧小唐在何处,究竟如何。
如此瞧了一会儿,才见在白马之后,有个人从河堤边上缓缓站起身来,长身玉立,正是小唐无疑。
怀真见了,忙又往树后挪了挪,生怕给他看见自己,却自花丛里细看他在做什么,只见小唐起身,抬手擦了一把脸,就回过头来,脸上有些许惘然之色。
日光之下,他的脸上水淋淋地,方才竟像是在掬水洗脸,只是未免太不仔细,连脖子上都是水渍,那银红色最不经沾水的,往下胸前也暗湿了一大片,连同袍袖各处,都是湿了的。
小唐举手又抹了一把脸,才深深地呼吸了几口。
怀真见他虽然脸色微红,却并不似有什么大碍的,也略微放心,又见那眉目沾水,越发显得五官润泽清俊了,比素日的端庄倒是别有一番气质。
怀真自觉不好多看,便要悄悄地回去找李霍,心里不免又想着,必要狠狠地骂上李霍一顿才好。
不料脚下一动,忽然听到“哼”地一声,把怀真吓得“啊”地一声,差点儿往后跌倒。
定睛看去,却才看见,原来是那匹健壮的白马,也不知何时竟悄悄地走到近前来,瞪大两只眼睛盯着怀真,从鼻子里喷出一道气来。
怀真惊魂未定,也看着那白马,不知它想做什么。
正在这会儿,却听脚步声响,却是小唐快步走来。口中唿哨一声,那马儿便又喷哼了几声,打量怀真两眼,就扭开头去,在地上又薅了一嘴草,慢慢地嚼着吃。
这会儿小唐已经赶到近前,看怀真脸色发白,便笑道:“别怕,它并不伤人的。”说话间,就抬手攥住怀真的手腕,将她轻轻地拉出花树林。
怀真本想悄悄回去,不料被马儿一惊,却露了形迹,身不由己地跟着出了树林,便抽回手去。
小唐也不勉强,背对着她,又深深呼吸,调息了片刻,才道:“我今儿托李霍请你出来相见,其实并不是方才那个意思……”
怀真蓦地听了这句,仍是不言语。
小唐低头,地上绿草葱茏,此刻心跳仍急,便一笑,有些窘然,道:“本是想向你致歉的,不料又冒犯了。”
怀真便问道:“致什么歉?”
小唐便道:“自然是因我先前冒犯了你……我知道你心里恼我,只是……想同你说明白,我其实并不是那种急色之人……大概是,每每见了你,便……”说到这里,小唐心中忽地一动,飞快地思忖片刻,便停了口。
怀真听了这两句话,已经转身过去,正想离开,小唐忽地唤道:“怀真!”
怀真脚下一停,低着头想了会子,哼道:“口中这般说,方才却……”
小唐凝视着她的背影,眼神变了又变,过了会儿,才柔声说道:“我知道错了……然而,你可还记得上回我中那迷药么?自那之后,我时常觉着身上不好……我之前从不如此,因此想来,大概是跟那个有关的。”
怀真听了这个,才回过头来,双眸微睁看着小唐,半晌说道:“却是胡说,都过去这样久了,怎么还……”
小唐道:“起初我也觉着不是,先前倒是还好,但是自从……”说到这里,便叹了一声,流露出几分悒郁惆怅之色,且伸手在胸口轻轻地抓了一把。
怀真本不理会这话,见他长叹,又看神色不对,再见了他的举止,不由一震,试着问道:“可是那伤处有碍?”
小唐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怀真双眉微蹙,想了一想,便又道:“唐叔叔自回来后……我总觉着你……比先前有些不同,后来想起来,却是觉着你身上……我曾送你的那香,气息竟极淡了,是唐叔叔不喜欢,故而不戴了么?”
小唐听她如此说,便微微一笑,自怀中掏出一物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怀真一怔,却见他手中拿着的是那香囊,心里一跳,就道:“原来竟戴着?可为何……没有香气了?”说话间,便上前一步,不由接了过去。
谁知拿在手中,竟又愣住,原来香囊里空空的,竟是没了香了。
怀真正有些疑惑,忽然又见那香囊上,不知何故,半边已经变了色,她不由地举起来微微闻一闻,却透出一股血腥之气,杂着透骨玲珑留下的香气,两者交杂,便形成一股奇异的清厉气息,让怀真心底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时之间,怀真竟不知先问什么好了,就看小唐。
小唐点点头,道:“那日我受了伤,血染了这香囊。”
怀真的手一抖,才信了这上面的果然是血。一时手儿微颤,便忍着心中不安,因又问道:“那里头的东西呢?”
小唐道:“说了你必然怪我,我……将那块香送了人了。”
怀真果然诧异,便问:“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