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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寂寂,风雨如晦。
小唐把披风从身后拽过来,将应怀真仔细裹住,小心妥帖地护在怀中。赶路之余不时低头查看她的境况,见她靠在自己胸前,依稀只能看到半面容颜,若明若晦,头发亦有些散乱地搭在脸颊上,看来格外可怜。
小唐看了顷刻,不由便伸出手去,将杂乱的发丝轻轻替她撩开。
梁九先率人先行一步进了城,等小唐一行人入城之后,城门口已经有两辆马车等候,小唐抱住应怀真,翻身下马,本来动作已经极小,应怀真却猛地醒了来,手握住他胸前的衣裳,微微抓紧了些,双眼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小唐见她受惊,忙道:“别怕别怕,已经进了城了,如今换乘马车……”
应怀真怔了怔,忽然问道:“你可跟我一块儿么?”
小唐一愣,心中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温声安抚道:“唐叔叔哪儿也不去,就随车护着怀真……”
应怀真定定看了他片刻,眼中之色,分明是想叫他陪着自己不要离开,可却终究没说什么出来,只微微垂了眼皮,轻声道:“我知道了……”她便挣了挣,想让小唐放自己下来。
小唐见她懂事,心中一叹,便道:“你不要动。”说着,便解开自己的披风,仍是把她裹住,头脸也遮住大半,才抱着她走到马车边儿上。
此刻车厢打开,有个侍女探身出来,从小唐手中把怀真扶住,半扶半抱地接了进去,车厢门才又关上了。
小唐见马车调头而行,却并不急着上马,只是回头去,见身后凌景深才也把凌绝送到另一辆车上。
一抬头看见小唐看着自己,凌景深便向他一点头,道:“改日说话。”
小唐便也微微点头,两人各自上马,分道而去。
应怀真上了马车,见车厢内已经有两个侍女在,她此刻并不愿说话,加上身上又疲倦疼痛,便只闷低着头而已。
只听其中一个侍女说道:“外头冷,又遭了雨,姑娘且先抱着这个手炉暖暖。”
另一个也说道:“还是让姑娘躺着最好,这鹅毛枕头软和又妥当,给姑娘枕着。”
两个人和颜悦色地说着,竟无微不至地扶着应怀真,让她慢慢歪倒在柔软的褥子上,又把那事先准备好的手炉放在她的怀里抱着。
应怀真见状,心里那股不安才又缓和了几分,此刻她身上裹着的还是小唐的披风,上面沾染着透骨玲珑的香气,仿佛还有他身上略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应怀真出了会儿神,怀中紧紧地抱着手炉,不知不觉又朦胧睡了。
不知多久,马车便停了,应怀真听到耳畔有人说了两句什么,接着,身子又落入那个叫她安心的怀抱,应怀真懵懵懂懂睁开眼睛,灯笼的光芒下,才把眼前的容颜看的明白。
应怀真不由唤道:“唐叔叔……”
小唐垂眸看她一眼,微笑道:“说了会陪着你的呢。”
应怀真心中微微惶惑,且又欢喜,只顾看他去了,竟没留意此刻马车停歇的所在,此地竟并非应公府,而是平靖夫人府上。
等她察觉异样的时候,小唐已经抱着她进了门,那两个侍女也悄悄地跟在身后,另外自另有人把后面一辆马车上的秀儿也接了进内。
小唐走进二门内,应怀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人在平靖府上,不由意外且又觉紧张,便道:“唐叔叔,为何不送我家去?”
小唐向着她笑了一笑,才又安慰说道:“你现在这样儿,若是此刻回去,岂不是惊着一片?你的母亲见了必然更也忧心,若问你出了何事,又该怎么回答呢?这也是姑奶奶的心意体贴,她早派了人去通知我……”
原来自从小唐离开平靖府上之后,平靖夫人此夜不寐,只坐等消息,时刻又派人出去探听可有回信。
而小唐在找到应怀真之后,便也立即派人回来送信,平靖夫人得知之后,就也立刻叫人去应公府上,只说是应怀真贪玩儿,在平靖府里的一处屋子里累得睡着了,派人细寻才终于找到。
又说应怀真因如此之故,竟着了凉,若是冒雨再颠簸返回,只怕对身子不好,平靖夫人就再多留她住几日就是了。
平靖夫人派去的人,是她身边儿最顶用的侍女阿庆,是个最能说话办事、善察人意的,平日里就连小唐兄弟们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叫阿庆姑姑,但凡知道平靖夫人的人,便知道阿庆,十分体面。
阿庆把上述说罢,就笑道:“我们老夫人说了,虽然是女孩儿家顽皮才闹出这件事儿来,不过且瞧在老夫人的面儿上,不要生真姐儿的气才好,真姐儿在府上,倒是个妥妥当当的好孩子,都是我们老夫人照顾不当,竟叫她生了病,若就这么回来,又哪里过意得去呢?还请老太君跟各位太太奶奶们见谅,且留真姐儿在我们府里住上两日,改天我们老夫人亲自来府上赔礼呢。”说着,便含笑微微躬身行礼。
应老太君听了这一席话,哪里还有分毫不悦?忙说:“使不得!快别如此!”安品不等吩咐,就过去扶住了阿庆。
应老太君便笑了起来,便环顾周遭,道:“其实下午说人不见了,我心里就也不信的,好端端地人怎能不见了,必然是小孩子贪玩儿,指不定钻在哪个角落里睡着了也是有的……你们这些人只是不信,竟没头苍蝇般乱嚷乱吵,瞎着急起来,如今可不是知道了呢?倒是又叫平靖夫人操心了……竟该是我们去赔礼才是,哪里有让她来跟我们赔不是的呢?真真是羞臊我们呢!”说着就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应夫人陈少奶奶等都点头称是,也便跟着笑。
此刻许源便也笑道:“叫我说都怪怀真,等她回来,别的倒也罢了,老太君跟夫人必也是舍不得责怪……只是且得让二嫂子打她一顿才是呢,自打下午听说人不见了,二嫂子急得什么似的,瞧那嘴上,即刻就长了个火疮。”
应老太君笑着点头,道:“说的很是,我们虽都不舍得打她,可她娘老子打她一顿倒是使得的。”
说着又看向李贤淑,果然见嘴唇边儿一颗红肿,便叹道:“这下子雨过天晴了,你可也放了心了罢?又上什么火呢,怀真那丫头整日闷在家里,笼子里小雀儿似的,我瞧着也怪可怜见儿的,难得平靖夫人跟她投缘,索性让她在那府里多住两日,也高兴高兴。”
李贤淑原本焦心的跳脚,听了阿庆这一番话,那一颗心才又回到肚子里,心里已经念了千百次的佛祖菩萨,听了应老太君这般说,忍不住就掉下泪来,便拭泪笑着说道:“老太君说的很是……只是改日等她回来了,我倒是要好好地打一顿才好,年纪也不小了,总是惹事,闹得两府的人鸡飞狗跳,都挂心了这许多时候,她倒是好,自个儿睡得又着了凉。”
阿庆便笑道:“少奶奶管教管教就罢了,只是可万万别打狠了,不然我们平靖夫人也不依的呢?”
应老太君又是一阵儿笑,也道:“我也是头一个不依呢!”众人其乐融融,轰然大笑。
如此应公府那边儿便偃旗息鼓,瞧着是一片风平浪静了。
且说应怀真听了小唐所说,心中着实感激,才明白平靖夫人暗中竟为自己做了这许多:试想今夜为了寻他们,弄得几乎地覆天翻,倘若消息传了出去,必然更是满城风雨……平靖夫人特意派阿庆过去说了这番话,让大家都以为应怀真只在平靖府上,自不会往别处去想了。
小唐抱了应怀真入内,见了平靖夫人才将她好生放下。
应怀真双足落地,双腿已是酸软,难以住脚,小唐在旁忙扶住她。
此刻裹在身上的披风也摘了去,灯光之下,平靖夫人见她素服之上血迹点点,头发微微散乱,脸色如雪,眼泪便已经流了出来,竟只颤巍巍上前,将应怀真一把抱入怀中。
应怀真见平靖夫人如此,亦是鼻头发酸,便唤了声“太姑奶奶”,顿时也哭了起来。
小唐在旁边看着,一颗心也似沉入水底,原本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又加上事情仓促并没有时间细看,一路回来之时,也只用披风裹着遮盖……此刻才见应怀真身上竟这般狼狈。
只因她因为李老爹去世的缘故,近来不穿艳色衣裳,这会儿穿着的,便也是一件米白色的衫子,下衬着玉色的裙子,如今身上各处,或星星点点地沾着血迹,或沾泥带水,甚至有几处还殷着绿色的草汁子,委实触目惊心。
平靖夫人落了泪,小唐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要出声,平靖夫人忽然止了泪,抬头看向小唐道:“你今夜做的很好,不管如何,是把怀真给带回来了……如今我要领她进内整理梳洗,时候不早了,你若有事,自先去做便是,改日再说话。”
小唐只好拱手道:“是。”答应一声后,又看向应怀真。
此刻平靖夫人便握住应怀真的手腕,要拉她到内室去,应怀真随着走了两步,便回过头来看小唐,双目依依,似有话诉。
小唐本正满面忧愁,见她回眸相看,便忙露出笑容,含笑向着她悄悄地一摆手,应怀真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去了。
两人去后,小唐却并不离开,左右踱了几步,终究忍不住,便也跟着往内而去,还未到平靖夫人卧房处,就听到旁边的一间房内传出人声,竟道:“快些把这碗汤喝了。”
小唐一怔,微微驻足,听到里头有人哭道:“这又是什么汤?好姐姐们,是不是毒/药,你们要把我毒死呢?求求你们饶了我。”
小唐听出这是应怀真丫鬟秀儿的声音,不由皱眉。
忽然听里头笑了两声,起先那个丫鬟便道:“你这蠢丫头,哪里就要毒死你了?快些乖乖喝了,是为了你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