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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此刻便跑进来,心虚地垂手道:“二奶奶……”
李贤淑转头觑着她,便问道:“怎么就你在呢,其他人都跑到哪里去了?竟没有个看家的,表舅爷来了,也不知道好好伺候,冷落了贵客!是不是我素日好性儿没打你们,你们就轻狂起来了?”
郭建仪何等机警的人,一看李贤淑如此,便知道她有些知机了,便垂眸道:“表嫂见谅,原本是我的过错,跟丫头们不相干,只因我素日常来,就不必他们在跟前儿伺候了,表嫂若是见责,以后我若再来,只更留神些就是了。”
李贤淑见他应答的这样快,便回过头来,笑道:“说哪里话?我训她们罢了,原本这些丫头也是懒懒的,实在该打一顿……倒是你常来探望怀真,这丫头还能高兴些,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上回因为她的病,我也听说你在外头奔前走后的忙碌……着实过意不去,怀真,怎么不叫你小表舅坐着说话,反叫他站着?你这孩子竟也坏了,这样不知礼数!”
应怀真低着头,到了这个光景,她又怎会不明白李贤淑的意思,只闷闷地唤了声儿道:“娘……”
李贤淑到底拉着郭建仪坐了,又问起近来他官场上的事儿如何,又问起他家里人如何,郭建仪一一作答,李贤淑细看他的谈吐应对,委实地无可挑剔,更兼这样的人物,凡是见着的人无不夸赞,然而……
眼见到了晌午,李贤淑便又留郭建仪吃中饭,郭建仪哪里肯留,只说家里还有事,就告辞而去了。
郭建仪去了之后,李贤淑才又回到屋里,见应怀真低着头,抱着个小石臼,一下一下地在捣那些香料,听她进来,也不抬头,也不做声。
李贤淑望着她,见女儿半垂着头,随着动作,那细碎的流海儿一晃一晃地,隐约可见出落的极好的容颜,以及含愠紧抿的嘴角。
李贤淑看了半晌,便幽幽地叹了口气,坐在了炕边儿上。
应怀真也不做声,屋内便只有她捣香的声音,笃笃笃,一声声儿闷闷地。
半天,李贤淑才笑说:“罢了,快歇歇,你也不怕那手疼,娘看着都心疼了。”
应怀真只仍垂头低眉地说道:“不疼。”
李贤淑见她也不笑,便往前又坐了坐,道:“是生气了?为了什么?是为了我方才……”
应怀真听到这里,才把小石臼一放,道:“娘既然知道,何必当着小表舅的面儿说那些话呢?他是什么样儿的人,哪里会听不出娘话里指桑骂槐之意?”
李贤淑不言语,应怀真从未对李贤淑发脾气,说了几句,又有些后悔,就仍是低下头去,想了会儿,便道:“小表舅对我委实是极好的,几次三番相助……我只是……不想让他难堪罢了……”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李贤淑看到这里,才又叹了口气,走到应怀真身边儿,把她慢慢地搂在怀里,又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轻轻地擦泪。
应怀真靠在李贤淑身上,慢慢地止住泪。
李贤淑才说道:“傻孩子,娘岂是不知道的?你的心软……架不住别人对你好……可是、可是纵然他对你再好……莫非你就能嫁给他么?”
应怀真听到这里,简直如直点了她的痛处,便紧闭双唇。
李贤淑看看她的面色,道:“我原本看着他,也觉着是极好的……通身上下竟然没有可挑拣的,外头想嫁他的大家闺秀们不知有多少呢!可是我瞧着他的心,竟像是只在你身上……可是你这傻孩子,除非是你也对他有心,不然这样拖下去,难道对他是好的?”
应怀真听到这里,倍觉刺心,不免就想到曾经几年之前,应含烟因为单恋郭建仪不得,她还曾经对郭建仪说过“若是心里没有,就同她说个明白,不要白白地误了一个人”,那时候她本是将心比心之意……只因前世她就是错以为凌绝对她之心,如她对凌绝之心是一般无二的,才犯下滔天大错,谁曾想到到如今……竟然又换成她来误人了呢?
可是纵然隐约瞧出了郭建仪的心意,若真的要她开口拒人,却又是千难万难,李贤淑说的对:是她心软,架不住别人对她好。
偏偏郭建仪是个她绝不想去“耽误”之人。
应怀真听了李贤淑说罢,收住了泪,便道:“娘……我该怎么做呢?”
李贤淑道:“傻孩子,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长痛不如短痛。你小表舅是那样聪慧的一个人,怎会不明白的?他比你懂得。”
这一句“长痛不如短痛”,却也是应怀真曾经对郭建仪说过的。只是前世她一颗心扑在凌绝身上,更不知什么叫“拒人”,此番才知道,这滋味儿竟是如此难受。
殊不知李贤淑抱着应怀真,心中也是自有打算的:试想郭建仪的确是没什么挑儿的,除了两个人年纪相差有些儿大,且有辈分上还有一重阻隔。但再想一想,本来李贤淑就跟应夫人之间很不对头,若是应怀真真的去了郭家,难道就能过得和美安乐?郭建仪虽然可靠,却也捱不过头上还有一个跟应夫人极好的母亲呢,应夫人又素来不喜她们母女,郭夫人对应怀真好才是怪了。
因此见应怀真并未对郭建仪动十分的心,李贤淑反倒松一口气,却也看出应怀真心软,所以索性挑明出来,趁机让她自己也做个了断,免得纠纠缠缠,最后若也动了心,那岂不是无法挽回了?
不料,又过了几日,应怀真的香包儿已经做好了,郭建仪却并不曾来,她每日拿出来看几眼,心里又想他永远也不要来最好,那么她永远也不用说那些伤人的话了……可是长久不见他,心里却又惦记着。
应怀真便只在跟应翠应玉相处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几句,或者从应佩口中打听一些郭建仪的消息。
转瞬间进了五月,天便开始绵绵密密地下雨,阴雨一连数日,平添无限愁绪。这一日,张珍便同应佩过来,三个人正在屋里说话,一边儿听窗外雨声哗啦啦响,应怀真看着两个人说的投契,倒也觉着开怀。
忽然张珍道:“妹妹的脸色比先前好看多了,脸也圆了些。”
应佩道:“先前病着,自然不能比。这样儿的气色多好呢?以后可再平平安安的罢了。”
张珍便道:“只要别病着遭罪,不管妹妹是什么样儿都是最好的。”
应怀真听着,就扫了一眼张珍,心中却想:“既然不能拦着大元宝来京里,却不能任由他总是如此……倒也要想个法儿才好。”
应怀真心中暗暗合计,记得张珍前世所娶的小姐着实不错,只是不记得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若是知道的话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横竖给他们先牵一牵线,张珍心眼儿踏实为人良善,若那姑娘真真儿对他好,自然又是一桩好姻缘。
张珍见她双眼发懵地出神,浑然不知应怀真心中替他盘算着亲事呢,兀自笑着摆手说道:“竟是在想什么呢?呆成这样?”
应怀真又扫他一眼,道:“大元宝,你是不是最听我的话呢?我说什么可都也听从?”
张珍见她忽然这样问,便认真说道:“这个还用问?你是不是想叫我做什么呢?”
应怀真点了点头,心道:“这样儿就最好了,以后我叫你娶哪个姑娘,你也一定得依。”又看着张珍圆溜溜的眼睛,便又忍不住笑,心中又想:“不管如何你放心就是了,我一定给你找一个顶顶合适的。”
不料张珍说到这里,见应怀真只是微笑着不答话,他便忽然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上回你叮嘱不许我把天成观的事儿告诉一个人……我果然就没有告诉的,就连凌哥哥问我,我都不曾说呢!”
应怀真一惊,便问道:“什么……他问你什么了?怎么问的?”
张珍道:“凌哥哥……就问我那个王爷、咳,那个人他对你说了什么……之类,我自然是不肯说的。”
应怀真看了张珍半晌,才略点了点头。
此刻应佩就笑说道:“大元宝,你在跟妹妹说什么呢?竟还避着我?”
张珍是个实心人,见应佩说避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应怀真才要替他开脱过去,忽然听外头有个声音道:“你们可听说了?肃王府的世子妃定了人了!”
应怀真听了这句,猛然一扫先前的慵懒之意,便跑到窗口边儿往外看,张珍跟应佩见了,忙也随着撒腿跑过去。
三个人一块儿挤在窗口上往外瞧,就见外间廊上,隔着雨幕,看不清是哪两个丫鬟,另一个说道:“先前肃王妃还看过咱们姑娘呢……如今到底定了,究竟是谁呢?”
然后先前那个便说:“说起来咱们也都认得……不就是唐府上的敏丽小姐?”
应佩跟张珍听了,反应倒是寻常,独应怀真听了,只觉得一刹那眼前的雨水交织,竟织成一张极大的水汽氤氲的网,兜头便将她网在其中,竟是满心湿涩空冷。
应怀真抬手掩住口,心中只是想着:“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