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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徐家村最近出了件小事,有几户的狗被打伤了,不是瘸了腿就是趴窝不能动,还有些平白就不见了踪迹,众人估摸应该是闲汉黑天牛干的好事,这黑天牛向来游手好闲,欺男霸女,偷鸡摸狗不过是平常爱好。
众人敢怒却不敢言,只因黑天牛素来霸道,他娘又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颇有些邪性,倘若是谁不慎得罪了他们家,轻则黑天牛出手殴打,最损的是那黑婆,暗地里弄什么妖魇鬼法儿,多半会整的对方家里鸡犬不宁,所以并没有人敢得罪这一家刺儿头。
有一次黑天牛偷了条狗,正同婆娘在家里整治,那狗主人寻来发现,愤怒之下大骂,反被黑天牛打的倒地不起,回家后病了许多日子,终究一命呜呼,那家人想要找黑天牛讨说法,奈何黑天牛家里都是成了精的贼,去县衙告状,却而差点被他们反咬一口。
自此更加无人敢惹黑家,在这周遭十里八乡,黑天牛都是横着走,不料夜路走多遇到鬼,这黑天牛一朝在县城里乱逛,发现好一条肥壮金毛狗儿,他养成的贪苛性情,又加馋痨发作,便捉了那狗,绳子套在脖子上,弄得半死,正要泡制,却被人寻来。
黑天牛纹丝不怕,耍起横来,将那来人痛打了一顿。那人不敌,落荒而逃,黑天牛心下十分得意,谁知片刻之后,呼啦啦来了二三十号人,把黑天牛围住,水泄不通,黑天牛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奄奄一息,那些人还不罢休,把黑天牛连同那条狗儿一同带到县衙。
原来这狗主人一家正是当地最有势力的张大官人,这大官人不仅是本地土豪,而且家中更有亲戚在京城做官,素来无人敢撩虎须。
本来打死一条狗并不算什么,可是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以前黑天牛打死的都是平民百姓家的狗儿,如今这个,却算是跟官家“有亲”的,自然跟寻常不同,这狗儿偏又是这张大官人甚是喜爱的一条犬,平素里喂养的都是精精细细的鸡鸭鱼肉,简直爱逾性命,如今无端被黑天牛打死,自然恨极,打定主意要黑天牛给爱犬偿命。
张家的讼师也是厉害,便将黑天牛之前打死人的事儿重翻了出来,又邀请许多人证,众口一致,证据确凿,终于判了他一个斩监侯。
满县里的人听闻此事,都暗地称快,众人不说张家势大,也不说县官似有偏颇,多半只说黑天牛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如今终于得了报应,可见天上是有神佛看着的。
百姓们拍手称快,黑天牛的娘却自是乐不起来,先是去县衙寻死觅活了数次,都被衙差赶了出来,她到街头哭冤,那些知道内情的百姓们哪里理会她,乐得看热闹,想这婆娘之前做了诸多阴损的事儿,如今可见是苍天有眼,她若有冤,那些被他家里害死的狗儿哪里说冤,那被他母子打过咒过的乡邻又哪处说冤。
此处暂时按下,且说这张家虽然势力大,黑天牛曾打人致死也是真,但上回那家人已经来告,却败了诉,这一次为何却又如此顺利地判了黑天牛呢?这还要从这泰州府的这名县官说起。
此地的县官老爷,姓应名兰风,说来也算是个极有来历的人,他的出身,却是京城的应公府。
应兰风之父算是本朝开国元勋,被封为应国公,应家同京城内许多权贵关系都是极好的,提起来也是无人不知。
应兰风是应家新一辈中的子弟,只可惜是个庶出,性情有些风流不羁,十五岁上家中做主,同翰林家的某位庶小姐成亲,那小姐身子骨历来不好,一年后生了一子,便撒手尘寰,不多久妾又生了一女。
自此之后应兰风便有些转性,不再似之前的浪荡,开始发奋苦读,也是他有些聪明,加上几分运道,三年后竟一鸣惊人,在科考里崭露头角,虽然名次并不靠前,但圣上念他是公侯子弟,御前又见他生得玉面秀美,风姿出色,因此十分嘉许,皇恩浩荡,将他外放了知县,算是历练以备后用的意思。
应兰风本是纨绔,虽有几分聪明,只是材质并不如何出众,加上之前很不上进,因此在新辈子弟中毫无光芒,颇受了些冷落,然而自御前得宠之后,顿时天下闻名,前来说亲的人又络绎不绝。
这番,应府的人本想选个门当户对的,谁想出人意料,应兰风竟自作主张,挑了个清白小户人家的女子,那女子姓李,貌不惊人,出身且又低微,不知为何竟入了应兰风的眼。
终于临行,他的嫡母言说两个孩子年纪尚小,不便远行,续弦李氏又有了身孕,恐怕劳乏了她,因此就把那对孩儿留在身边照料,嫡母又特意送了两个贴身丫鬟随行伺候。
这本地的张大官人,也知晓应兰风的来历,自应兰风来到,便一团和气,照应的十分周全,应兰风是个大家子弟出身,虽然曾是纨绔,但对官面交际,种种手段,也自不陌生,因此两下里相处的很是融洽。
这一番黑天牛打死张家狗儿案件,张家只用先前那宗打死人的案子诉讼,这件案子的苦主之前也曾告过,奈何并无任何人证——众人都怕黑家霸道,故而不敢出头,所以当时应兰风只判了两家和解。然而风水轮流转,今番却不同了,张家势力无敌,百姓们又苦黑家久矣,张家讼师略一招呼,真个儿似一呼百应,纷纷出面指证黑天牛,应兰风顺水推舟,判得轻轻松松,也算是给足了张家面子。
自来到泰州这偏僻地方,府内对应兰风向来不闻不问,除了家长有过几封书信,从未打点他些银两,而县令的薪俸又低,身边总还要养几个丫鬟仆人,应兰风又不肯盘剥百姓,初来乍到那段时候,差点便捉襟见肘,多亏张家常有来往,二来也多亏李氏能干,里里外外地周旋,因此两人手头虽不算宽绰,日子过得倒也安泰。
且说应兰风来到泰州后不久,李氏便产下一女,取名怀真,今年四岁,生得粉妆玉琢,冰雪聪明,应兰风疼爱非常,他本算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起初还透出几分贵族子弟的骄娇做派,挑衣挑食,自打有了应怀真,竟自发地节衣缩食,但凡有点银钱,便一概放在小女儿身上,比李氏更疼女儿三分。
前几年,这一对夫妻磕磕绊绊,还算是顺风顺水,第四个年头上,泰州这地方忽然大旱。
先是天不下雨,烈阳高照,继而河道干涸,水井枯竭,田地青苗也逐渐枯死……民间有渴死人的事不说,还有村落的百姓为了争夺有水的井头,生出许多持械殴斗的案件,平白死伤许多。
应兰风虽不算十足的青天大老爷,但自从来到这僻远的小县城,治下倒也向来太平无事,眼看民生也渐渐地有了起色,哪想到会出这等事。
上头府衙情形虽也不妙,但各县镇,偏是他的泰州旱情最是严重,因此府衙已经派人几度申饬,命应兰风快些想法儿。
应兰风自诩不是孙猴子,请不得四海龙王,每日跌足捶胸,望天长叹,忧心如焚却无济于事。
早先应兰风也请过几个探水师,在各处找寻水源,打了新的水井救急,然而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新的水井很快见底儿,而再去探水源,能打出水来的也极稀少,堪称凤毛麟角。
偏在这时候,应怀真病了,请遍了名医都束手无策,药石无效,近来几日,已见昏迷不醒。
外面的灾情日趋严重,爱女的病又不见起色,内外催逼,应兰风从小到大不曾经历过这样凶险窘迫的境地,整日长吁短叹,寝食不安,忧闷欲死,幸好李氏是个刚强的人,强忍悲痛,不时从旁劝慰夫君,应兰风才勉强撑得住。
这日,门口忽然来了一人,声称自己能治应怀真的病。
应兰风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忙叫人请了进来,乍一看觉得有几分眼熟:乃是个长脸偏瘦的婆子,眼神浑浊,双颊微红着。
此刻应兰风已有些病急乱投机,也来不及想自己那里曾见过这婆子,只问她是否能救应怀真,那婆子拿着腔慢腾腾地应了声,道是要先看看小姐。
李氏瞧着不甚妥当,待要阻拦,却又不舍放弃这丝希望,只好小心从旁瞧着,暗暗防备。待那婆子入内看应怀真的时候,应兰风猛可里想起:这婆子不是别个,正是之前捉入监牢的黑天牛之母,当日曾来县衙厮闹过多次的黑婆……
应兰风吃了一惊,生怕这黑婆是来报复的,急忙入内,却见那黑婆道:“姑娘这病不是好病,不是单单吃药就能好的,若要救活了人,老身这里有个条件,希望大人先答应。”
应兰风见她来意不善,本正欲发作,忽然见她说能救应怀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忙问如何,这黑婆慢慢地道:“还请大人放了黑天牛。”
若是平常,应兰风自然不肯答应,但此刻若能救应怀真,就算是要他自家的性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虽不知这黑婆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却是这些日子来唯一一个敢说能救应怀真的,当下应兰风便一口应承:“若是真儿安然无恙,便放了黑天牛。”
那黑婆阴测测笑说:“大人最好说话算话,不然的话,只怕小姐的病一世也不得好。”
应兰风只觉得这话刺耳,却也不以为意:“你快些救人,只要真儿醒来,我即刻放黑天牛出狱。”
李氏在旁看着,半喜半忧,犹豫片刻,咬牙跺脚,暗中叫丫鬟如意跟吉祥各自取了条烧火棍伺候身后,若见应怀真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先把那黑婆乱棍打死。
而后两天,不知这黑婆用了什么法子,过了两天后,应怀真竟果然醒了过来,应兰风欣喜如狂,即刻命人放了黑天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