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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暴雨,前后绵延,竟接连下了七天。
七天后的入夜,雨渐息。
这天白天,翟羽在雨雾朦胧的阴霾天气下出殡,下葬。敬帝还撑着身体在钉棺时出现了片刻,翟琛知道,敬帝不过是为了确认翟羽究竟死没有,或许终究察觉斗不过他,斗不过天意,所以唯恐他连翟羽都没有失去,半点损失都无。
送葬队伍出城后,他又去伺候了敬帝汤药,忙活了整整一日,翟琛才湿着一身衣裳,回到自己的宫室。孟和顺忙招呼人准备热水让他沐浴,可翟琛刚去了身上湿重的墨青色外衣,便有人来报:“王爷,皇上那边怕是不好了……”
“知道了。”翟琛没有急着赶去,而是依旧简单沐浴过换了干净衣裳,才沿着长长宫廊走道,再度往凌绝殿而去。
一年时间,他终是一步步将京畿里大部分守卫力量撤换为玄衣骑。但这不过是为了确保在这一刻到来时,不会发生什么异变,能用思虑一步步解决的事情,他便不喜欢用武力。
这一条路,几乎是毫无差错地了过来,将到终点时,他却半分也不着急了,只想这条路再长一些。
走到凌绝殿前,不过锦鞋微湿,他迈入空荡的宫殿,眼睛通红的任贵妃迎了出来,看到他只默不作声微微一低头,便带着高敬等人全部撤了出去,又赶走了外殿跪了一地的妃嫔。
这下,凌绝殿便更是安静阴森,角落烛火拉着翟琛的影子拖了很长,映着他端着汤药一步步稳稳走到敬帝床前,床上的老人发须花白稀疏,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父皇,该喝药了。”他唇角微勾,冷冷地喊了一声。
敬帝微微睁开眼,喘了许久才说:“你来了?”又嘶哑地笑,“这个位子,终究还是归了你逆乱青春伤不起全文阅读。朕,抗不过天命。”
翟琛不动声色坐到往常的位子,过了会儿才淡淡说:“天命算什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才不可活。”
“你……”敬帝已经发白的眼睛鼓了鼓,“你想说朕自作自受?”
“父皇,”翟琛淡淡截过他的话,“你输了。”
“朕知道……”
“你不知道。你以为你是输给天的,但你确确实实是输给儿臣的,”翟琛用药匙搅着手中的汤药,慢慢悠悠地说,“其实你猜的对,从一开始我就想要皇位,你也说的对,从一开始我就想杀了你。如今,儿臣不才,两个都做到了。”
“你……你……”敬帝终似是意识到什么,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有眼睛越睁越大。
“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做到的,其实是因为最开始你就算错了,”翟琛说的面无表情,“你以为儿臣会是想造反的,可即使父皇不圈禁翟羽,儿臣也不会造反,只为儿臣要的不只是皇位,而是你不得不看着儿臣这个你最厌恶的皇子最后却名正言顺登基,这样才痛快。儿臣不需要世家姻亲,不需要笼络朝臣,甚至不需要表现优异……当然,像父皇这般利用姻亲谋取皇位之人,想必十分不能理解儿臣的耐心。但这普通的耐心,和对你的恨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敬帝气得鼓眼睛,手将锦被死死揪住,堵了半晌才说出一句,为自己辩解一般,“朕很早便知道你恨朕!”
翟琛冷冷一撇唇,“你的确知道,可却抓不住我半分把柄和证据,便常常让你犹豫和自我怀疑。但权利博弈,哪里容得你半分踟蹰?这么多年,你对我诸般试探,下的最好一步棋,却是平叛之战里,终于下决心让六弟杀了我,可惜你又偏偏看错了六弟。不是一个高明的棋手便罢,更可惜父皇还是一个糊涂昏庸至极的皇帝。”
敬帝重重喘了两声,愤然啐道:“那是因为朕多少还念着天伦人伦,你却比朕更狠心!”
“结局都是一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翟琛手上的药匙在瓷碗上一磕,唇角牵出没有温度的弧线,“如今你死了,翟晨尚幼,你最后的翻盘可能,也被我毁掉。这局棋,我赢了。”
敬帝狠狠瞪住他:“你如何杀得朕!?”
“你说呢?”翟琛低头,用药匙舀出一勺药,再微微倾斜,冷眼看深褐色药汁如珠玉倾泻,坠回药碗……接着又是一勺,循环往复,“你的确处处戒备,用翟羽性命让我投鼠忌器,更假装亲厚待我,让我入宫侍疾,汤药非要我尝过才肯入喉……到最后你都病态地想逼我做些什么,以佐证你所疑不虚。只是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宫中便无人怀疑于我,民间赞我孝顺恭谨,所有朝臣都默认我为储君……这样的事情更一定要记在史书上,以佐证我得位的……‘清白’。”
“哈哈哈哈哈哈,”敬帝看着那药倏然明白了什么,便捶床大笑起来,眉目之间却全是痛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也不过要用这般法子才能赢朕!你以为你真的是赢家么?后世有无人诟病有何干系,你也无法千秋万代!而且朕不信你就不心疼翟羽之死!她是因为你要这皇位才死的,你现在自暴自弃是不是觉得亏欠了她!?哈哈哈哈……”
“是啊,你杀了翟羽,想必觉得非常痛快,”翟琛扶着额头,微微皱眉,“可是她好像没死。”
眼见敬帝于大笑中哽住,翟琛忽觉畅快,也笑了笑,“儿臣的确心疼她,所以怎么舍得她死?以前的徐太医早配出了假死药,高公公被我收买,配的毒酒改了一味药材,虽然毒是真的中了,但不致死,宫外有人悉心照料,她一定能比你我活的长久。”
“朕……今天才……”
“父皇今日所见,不过是具偶人罢了,她心最善,我连找具尸体替她都怕违了她心意,令她不喜死神之无影刀。父皇心眼通透,明白儿臣疼她,但父皇眼力倒是的确不好了。”
眼见敬帝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翟琛又不疾不徐续道,“父皇年轻时为了皇位曾利用白后深情,为了牵制各大世族,更是用“情”之一字在后宫做了不少文章。父皇也的确懂得利用这个字来令人伤心,只是你为儿臣指的那门婚事……王家嫡女,确为品貌端庄之人,可似乎在及笄之前便与儿臣军中一名中将互许情缘。她家人看不上那中将,因此父皇稍有示意要为儿臣娶妃,便赶着上来要将女儿嫁与儿臣。可巧的是,大婚前夕,那中将刚被调到儿臣府里做了暗卫长……”
“你……”敬帝一口气憋的脸色绛红,“你……竟允许自己妻子与人私通?”
“儿臣从未将她视作妻子,又有何关系?”提到此,翟琛面色淡淡,“如今,王氏将要临盆,你说,我对外报一个难产而死,让他们双宿双栖,她会不会对我感恩戴德?”
敬帝又笑了起来,只是已经笑不出声音,憋着那口气,他沉沉地说,“如今朕还没死,遗诏未下,一样可以定你个谋逆之罪!”
“父皇记性不好,方才儿臣已说过,高公公是个审时度势的明白人,早已经告诉儿臣,当父皇知道自己撑不过去,决定赐死翟羽之后,便写了两封遗诏,一份立我,一份杀我,可杀我的那份,应该已经不存于世了。”
敬帝挣扎着,怨愤非常地拍床:“朕早该杀了你!怪朕!最后竟为了南朝国祚,没有杀你!”
翟琛轻笑一声:“那父皇可以安心,南朝交到我手里,定会比在你手里好上许多。”
“还有,”停了停,他菲薄唇角一牵,又说,“父皇,你那可笑的心思……最开始你怕我造反杀了你,身子不好后,却甚至想逼我造反,只为证明自己疑心不假。但你最怕的依旧是死,那我就最是要你不能得享天寿。我不会谋逆,让天下人同情你,如今任你死在病床上,毫无尊严地输的一败涂地,多好。我若是要赢,怎么会给输家丝毫可聊做安慰的机会?”
敬帝一口气提在喉咙眼:“你……也……活……不长……”
“会比你想的长许多,”翟琛放下药碗,雍容起身,俯视着只差落气的敬帝,神色越来越冷,“请父皇记得,到了地下如遇见我娘,别再喊她贱人。你自己的所作所为,比猪狗都愚蠢低贱一万倍尚且不止……”
一字一句说完,翟琛再不屑看床上急促喘气的敬帝,转身拂袖而去。
不到殿门,便知龙床上气息已断。
翟琛出殿,仰首望着暗夜中的沉沉黑云,潮湿又凉爽的夜风向他袭来,他神色却依旧沉郁,半晌,才轻轻说了句:“我替你报了仇了。”
四更天时,皇宫中哀钟沉重,宣敬帝驾崩,后宫六院,哭声震天。
之前便被召入京的各王公宗亲,与其余京中大臣命妇,连夜入宫,开始守灵哭丧。
高敬宣读了敬帝遗诏,翟琛毫无悬念与异议地继了位,称,勤帝。
而是夜,琛王妃王氏,本欲入宫守灵,于路途之中惊动胎气,难产而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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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羽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