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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泰媳妇儿叹了口气:“小叔莫非忘了,刚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周和一愣,方才想起来,刚在气头上说往后不回周家了,心里不免有些后悔,不回家自己去哪儿啊,虽撂了那样的话,却没想到他爹娘真狠心的不让他不进门,站起身,想再去敲爹娘的院门,却给周泰媳妇儿拉住:“小叔,嫂子劝你一句,这次婆婆是真气急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心软的,要不这么着,你先去外头待几日,我跟你大哥劝劝娘,等娘回缓,你再家来也是一样。”
说着,进屋去拿了一个荷包来塞给他:“这些银钱你先拿着,这出去不比家里,吃穿住行,哪一样不要钱。”
周和却蹭的站了起来:“嫂子就别装好人了,不定就是你们两口子使的坏,想独吞了咱们周家的家产,当我傻不成。”
他这一句话把里屋的周泰惹急了,几步出来,把他媳妇儿手里的银子一把抓过来,指着大门:“滚。”
周和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周泰一屁股坐在炕上,半天才道:“如此想来,倒还不如当初穷的时候呢,虽日子清苦,却消停。”
他媳妇儿劝道:“你这话说的,这富贵有甚干系,小叔是糊涂呢,想想你干妹子,人家才叫富贵,也没见跟小叔似的啊。”
提起安然,周泰不禁点点头:“你不知妹子是个什么人,虽是丫头,却比谁都有本事,比谁看的都远,不禁厨艺好,还识文断字,明事理,不然,你以为安府大夫人是谁都能当的吗,俺总觉着,干妹子从底根儿起,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他媳妇儿点点头:“心还善,不是你干妹子护着弟妹,不定,早让焦杏儿治死了。”
不说两口子这儿暗暗感叹,再说安然,今儿一早起来便开始落雪,雪不大,却密实,不一会儿地上便是薄薄的一层,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
第一场雪下的小,且没多久就停了,安然盼着这次的雪能大些久些,并交代小桃叫人把缸洗好,里头记着用棉布擦干备着。
小桃纳闷的道:“大夫人是要腌咸菜吗?”
安然笑着摇摇头:“咸菜大厨房腌的够吃了,再多了也吃不了,反倒浪费,我是想等一会儿雪大了腌雪。”
这话正好落在刚进来的岳锦堂耳朵里,把岳锦堂笑的前仰后合,指着安然道:“你这当厨子当傻了啊,听说过腌鱼腌肉腌咸菜的,哪怕腌果子也不新鲜,可没听说雪还能腌的,先不说怎么个腌法儿,我倒是想问问,你腌这么多雪想做什么啊,难道也是为了吃,这雪腌起来岂不成了水,莫非要泡茶,这个倒有,那些文人雅士,多喜欢收集枝头的雪,埋在树下,等来年煮茶,别有一番雅趣,却没听说腌雪的。”
安嘉慕也疑惑的看着安然。
安然摇摇头:“便你孤陋寡闻,也该知道藏拙吧,这般大肆宣扬,也不怕旁人笑话你堂堂的逍遥郡王无知。”
“本王无知?那好,你说收这个腌雪能作甚?”
安然看着眼前的飞扬的雪花,伸手接了一些,六角形的雪花晶莹剔透,美得无法用语形容,,唯有大自然才能创造出如此鬼斧神工的奇迹,不过在自己眼里,这雪的确是好东西。
见安嘉慕跟岳锦堂,包括小桃跟几个仆妇都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不禁笑了一声:“药书中早有记载,雪水能解毒,治瘟疫,民间亦有用雪水治疗火烫伤、冻伤的单方。”
岳锦堂:“谁跟你这儿说药书了,你莫不是想说,你腌雪是打算治病的吧。”
安然摇摇头:“我是个厨子,腌雪自然是为了做吃食,尤其这腊月雪,更是难得的好东西,取腊月雪拌盐贮藏在缸里,入夏的时候取一勺出来煮鲜肉,不用生水盐酱,肉的味道和暴腌的一样,且从里到外都如同腌透了一般,色彩鲜艳,红润可爱,并且,能许久不坏,若用这腌雪制作其他肴馔,或合酱也是极有妙处。”
岳锦堂愕然:“你说真的吗,不是哄的吧。”
安然白了他一眼:“你不信拉倒。”跟安嘉慕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去吧,晚了不妥。”
安嘉慕点点头,给她拢了拢外头的狐狸毛里儿的羽缎斗篷,斗篷是大红的,穿在他媳妇儿身上分外好看,而且,宽大的斗篷遮住了肚子,若光瞧圆润的小脸映着风帽的一圈白狐狸毛边儿,倒越发像个小丫头,嫩的都能掐出一兜水来。
确定小媳妇儿身上裹严实了,两口子这才往外走。
岳锦堂在后头跟着不忘嘱咐小桃:“多准备几口缸,一会儿我叫人去弄几缸干净的雪来,明年也好尝尝这腌雪煮肉是个什么滋味儿。”见小桃应了,才追了出去。
厨艺学校的奠基仪式在安家养马的庄子附近,连同这个养马的庄子,一并合到了厨艺学院。
许久不来,倒让安然颇有几分尴尬,尤其瞧见那个水坑,如今已经冻的结实无比,忽想起当日安嘉慕那个狼狈劲儿,不是自己救他,怕早没命了。
安嘉慕见她望着窗户外头笑,顺着看了过去,瞧见那个水坑,自然知道媳妇儿想起了什么,也不禁失笑,把安然搂在怀里:“那时我可是想了不少招儿,可你这丫头却滑不留手,跟条小泥鳅似的,我这还没等收网呢,你这丫头跐溜一下就从网眼里跑没影儿了,那次我真当你是想不开要投河呢,故此,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安然看着他笑:“你才是投河,若当时不是我好心救你,也就没有后头的事儿了。”
安嘉慕也笑了起来:“所以说姻缘天定,即便那时你讨厌我,也一样会救我。”忽听外头安平道:“老爷夫人,到了。”
安嘉慕先下去,然后小心的把安然扶下车,这一下车安然愕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本来她想没几个人呢,也就是知府大人季公明领着冀州的官员,再有就是冀州厨行的里的人,或许会来凑热闹,不想却来了这么多,刚庄子挡着没瞧见,这会儿方知道乌泱泱的来了几百口子。
安嘉慕:“这还是外头不知道信儿呢,若传出去,怕冀州城都能挤爆了,这些都是附近州府的厨子,想来除了这奠基仪式,他们还想见识见识你这个天下第一厨的风采。”
里头不乏熟人,碰上了,自然要打招呼,不过,也都知道安然如今大着肚子,能来奠基仪式已经是意外之喜,不敢叫她劳累,只说一两句便退开。
岳锦堂来了,自然就是他主持,谁让他的地位最高呢。
岳锦堂惦记着回去腌雪,哪有心思跟这些当官儿的寒暄,吩咐直接进入正题。
所谓的奠基仪式,跟现代大同小异,就是在要盖房子的地上埋上一块界碑,说明即将破土动工,安然作为厨艺学院的开创者,筹办者,未来毫无争议的校长,这第一铲土自然要她来。
黄土都是一早备下,松好,运过来用油布盖着的,这会儿揭开油布,安嘉慕铲了一把递给安然,安然把土洒在地上的界碑上。
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周围却掌声雷动。
安然知道这些厨子的心情,有了这个皇上御笔提名的安记厨艺学院,就等于肯定了厨子在大燕的地位,不像之前,一提厨子都会瞧不起,觉得这是个伺候人低贱的生计。
更何况,有安然这个天下第一厨做当校长,厨子的地位会更让人尊重,他们信的不是厨艺学院,他们信的是站在界碑前的安然。
哪怕安然如此娇小,如今在所有厨子眼里,这样的安然仍然像一个参天的巨人,她那一双格外美丽的手,能做出世间最美味的佳肴,有些瘦弱的肩膀,能撑起大燕的整个厨行。
岳锦堂都不禁跟安嘉慕道:“你小媳妇儿这号召力还真牛啊,这都不用请,就来了这么多人,回头等京城的雅舍开张,也让你媳妇儿去露一面,肯定火爆。”
安嘉慕摇摇头:“这人哪有傻子,安然也不是一下就走到今天的,从齐州到苏州,再到京城,几场厨艺比试,不禁打败了对手,也折服了大燕的厨行,除了厨艺之外是她的磊落坦荡,无所求。
她让所有同行知道,即便有一身神乎其神的厨艺,也不会成为第二个韩子章,她不为自己,为的是天下厨行的安稳太平,嘉言总说,让人怕容易,让人从心里服气最难,更何况,这么多人,之所以难,是因为人都有私心,莫不想为自己谋利。
而安然却视名利如浮云,反而心心念念想着厨行的安危,别人藏着掖着,生怕别人学去的绝活儿,她却可以记下来印成菜谱,让所有人知道,这样的心胸,除了她无人能做到。”
岳锦堂也不禁点点头:“这倒是,皇上说你这个媳妇儿心里亮堂,更难能可贵的是,能让所有接近的人,心里也变得亮堂,这一点儿最为难得。”
安嘉慕不禁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我倒是觉得也不是所有人,有的人倒变得格外市侩,眼里只瞧的见银子。”
岳锦堂倒是乐了:“咱俩半斤八两,彼此彼此,这要说起来,我可没你近,也没见你变成好人啊,所以说,咱们这样从根儿上就坏了的,还是省省吧,明明阎王非要装菩萨,即便装出来也是个四不像。”
安嘉慕忍不住笑了起来。见事儿差不多完了,生怕在外头待久了冻着安然,吩咐了安平几句,扶着安然上车走了。
安平这才道:“安记摆了流水席,各位若有空还请回冀州城凑个热闹。”
岳锦堂跟季公明一众官员去了别院吃席,如今别院的厨子是从安记调过来的,自然不能跟安然比,却也是知名大厨,手艺颇拿得出手。
即便这么着,岳锦堂也只尝了一口,就撂下筷儿了,酒也不是个味儿,便有些兴致索然,却还听见季公明道:“安府这厨子的手艺,倒是长进了不少。”
岳锦堂翻了白眼,不免生出一种夏虫不能语冰语的感觉,这些人真是土包子啊,吃过什么啊,这厨艺就长进了,连狗子顺子这两个没出师的小徒弟,做出来的菜都比这个厨子强百倍。
惦记着腌雪的事儿,哪有心思跟季公明废话,寻个机会出了别院回安府去了。
这一进安府,就见格外热闹,安府花园子里,安然怀里抱着手炉,指挥着仆妇小厮收集落在花枝上的雪,各处的空地上也放了不少缸都敞着口,正在接落下的雪。
安然本来就想腌几缸留着明年入夏的时候合酱,做吃食,给安嘉慕一掺和,就成了大工程,再加上一个岳锦堂就更热闹了。
冀州这腊月的头一场雪下了足足三天,往年若是下这么大雪,可得好些日子才能清完,今年倒是个别,先开头是那些当官有钱的人家,开始收雪,后来,不知谁把安然的话传了出去,老百姓知道腌雪的法子,一家家的也开始做。
家里的腌完了就到街上,街上没有了就去郊外,这么多人动手的结果,雪刚一停下没多久,就都没了,就连官道上都异常干净,使得岳锦堂这回京的一路异常顺畅。
只不过,后头却拉了整整两车腌雪,瞧着有些古怪,琢摸着回去放到自己的郡王府里,明年好好尝尝安然说的那个腌肉。
又想起吃的那个羊肉锅,虽说吃多了,难受半宿,却怎么也忘不了,如今吃安然做的菜多了,自己这口越老越高,好在自己府里的厨子也不差。
岳锦堂府里的私厨如今正是顾永成的师叔江余,留着江余是瞧上了他的手艺,虽比不上安然,却比旁的厨子强多了,最重要悟性高,只瞧了安然写的菜谱,做出来的菜便颇得真髓,这就是个人才啊,将来怎么也用得着,放走了,可没地儿找去。
也是因为江余是顾永成的师叔,自己才下心思管顾永成的闲事儿。
眼瞅进了京,想起顾永成,叫人把腌雪先拉回府,吩咐侍卫去刑部,怎么也得先把顾永成从牢里弄出来才行。
不说岳锦堂怎么救顾永成,回头说陈氏,在安府住了一个月,好吃好喝的终于养了起来,人胖了不少,脸色也好了,眼瞅着快落生了,柳大娘忙着过来,要接陈氏回去。
安然本来还担心,后来听小桃说焦杏儿谋害亲夫的案子翻了出来,打入了死囚牢,进去当晚上就上吊了。
安然愣了愣,便知是安嘉慕的手笔,怪不得这男人让自己把这件事交给他呢,估计早就知道是焦杏儿做的事儿,留着后手呢,若焦杏儿不得寸进尺的闹,也不至于落这么个下场。
安然一点儿都不可怜她,这世上有的人值得怜悯,有的人却不值,像焦杏儿这种人,死了反倒干净,活着弄不好就祸害好人。
却说柳大娘接着陈氏往家走,这刚进胡同就见前头围着不少邻居,一见她们婆媳,忙道:“柳大娘您可回来了,来了个要账的,开口闭口说你们家周和欠了账。”
说着,凑到柳大娘耳边道:“瞧打扮可不想什么好人,弄不好是窑子里的老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