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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昭看着黑山众鬼的浩大声势,勉强压下自己的心思。
“许是这老虔婆玩弄花招,实而虚之,正要以此来掩盖她的不济。”
楚云昭并不知道兰若树妖已经改头换面,不再做勾栏风月的勾当,脱下了妇人的外衣,以男子相行走修行,因此口中仍旧说的是老虔婆云云。
楚云昭并不惧怕黑山树妖,鹰头寨是他苦心经营之地,山寨中有阵法盗取幽冥之气,铺设大阵,转化冥火,一经催动,就可以把鹰头山化作火焰之山,以冥火焚烧生机。
他有着把绿兰鬼王打下鬼王之位的野望,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虽然不知道槐序以什么手段看破大阵,但料定对方不敢进来。
楚云昭走出阵法,仪表堂堂,如同王公贵族,只听他遥遥一拜,道:“鹰头寨寨主楚云昭,见过姥姥,不知姥姥法架降临,所为何事?”
黄大郎和黄二郎往两侧退开,婴灵在空散开,一众女鬼好似神女仙妃,拥蹴着狼鬼拉着车辇到了近前。
容娘头也未抬,对着镜子梳妆,显示出极大的轻慢,小蝶和小倩一左一右站在容娘身边。
小倩道:“鹰头寨寨主楚云昭,不知你有何等法力,何等功行,敢挑衅黑山阴界,伤我兰若妖仙?”
小蝶冷笑一声:“今日你将侵入我黑山阴界的狼妖交出,并向我兰若妖仙赔礼,此事可就此揭过,否则,黑山之王动怒,只怕你鹰头寨承受不住。”
楚云昭脸皮顿时涨得发红,一对黑窟窿一样的眼睛杀气腾腾,“大胆贱婢,我同山主说话,岂容你等放肆!”
楚云昭自诩功比绿兰鬼王,修行魔道,也无不顺风顺水,何曾被人如此轻慢?
“黑山山主,你就是这么教你家侍女的吗,没大没小,毫无规矩可言!”鹰头寨的二寨主,那大汉呵斥道。
“老大、老二,何必和这些贱人一般见识,要打便打,人家摆明着来折辱我们的,莫非,我们还要把脸送上去让他们打不成?”老三嗤笑着,一双眼睛看着容娘和小倩小蝶,露出憎恶来。
同为女人,黑山上的女鬼就是一副飘飘若仙,神女天妃的模样,瞧着纯洁中带着妩媚,妩媚中又有端庄,一颦一笑,似嗔似喜,魅惑众生。
而她却只能和一群臭男人在一起,女人间有所比较,自然就有不忿。
“这群下贱的□□,装什么清高纯洁,就该把她们的面皮扒了,看看她们还有什么本事勾引男人!”
楚云昭挥袖阻止三寨主继续往下说,冷笑一声,道:“姥姥,我敬你是黑山之主,给你面子,却不是怕你,任由你羞辱我来的,你说我鹰头寨冒犯黑山阴界,不知可有何凭证?若是毫无凭证,只怕姥姥要给我一个交代!”
容娘把红木梳放下,眉眼如画,粉白的脸上露出讥笑来,“楚云昭,你要证据?你以为这是人间,没有证据,你就可以逃过一劫?你以区区人身,才得道几年,也敢拿捏山主?”
“你要证据,我给你证据!”容娘挥动了挥手,山宝捧着一个木盒上前,把木盒放到容娘面前。
容娘把盒子拂开,掉到楚云昭面前,盒子摔开,露出里面一截生着三寸长毛的手臂。
楚云昭脸色难看,指着断臂道:“区区一截断臂,如何能说是我鹰头寨中人所为!”
容娘眼中杀机转动,指着断臂念了一段咒法咒,手中点了一点,这截断臂上浮现七道黑气,如同活物一般扭曲着盘旋起来,像蛇一样钻进断臂中,接着就响起毛骨悚然的啃噬血肉的声音。
楚云昭暗道不妙,正要下手把这只断臂毁去,就听得身后山寨中传来凄厉的狼嚎,他回头去看,就见山寨中一头青狼化作原形,四处冲撞,身上绕着七道黑气,钻进青狼体内啃噬血肉。
容娘曲指一抓,整个断臂炸开,血肉白骨如同鲜花盛开,山寨中青狼哀嚎一声,被黑气一收一放,凌空炸成一朵血肉烟花。
七道黑气飞起,回到容娘手上,“这,就是证据!”
楚云昭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走入阵法中。
二寨主和三寨主见势不妙,也退入阵法中。
容娘任由他们走入阵法,事实上也无法阻止,他们虽然身在阵法之外,但是却一直很小心,不曾真正远离阵法,想要在他们回去阵法之前制住他们,就要比他们的念头更快。
这一点,容娘并不能做到。故而虽然可惜,却也只能放过这个先机。
容娘见鹰头寨三人退回山上,召集兵马,把二百有余的山匪召集,气血混合杀气,把自家掩藏行迹的大阵都冲开一部分。
气血历来都是邪法克星,真正的武道宗师甚至可以捉鬼拿神。
邪法和鬼神都是阴属,而气血乃是阳气,彼此相生相克。
容娘拂开车辇上的门帘,请示道:“山主,接下来做何打算?”
槐序抬眼观望,勾了勾唇角,“直接杀进去吧。山魈和木魅不惧气血阳气,直接去破门拔寨,姑娘们小心行事,莫要被气血破了阴神,今日,我准你们开杀戒。”
此行槐序把黑山十三只木魅带来六只,山魈带来六只,十二之数,正和他座下十二护法神相当。
十二个木石精灵,三十六个女鬼,若是这样都对付不了一伙山贼,那倒是白白养活他们了。
槐序对着天空招了招手,十四个婴灵当中飞出来两个,这是一对双胞胎,男童唤作白吉,女童化作白喜。
槐序探查鹰头山地势,暗自推量,随后道:“你们去吧人皮灯笼挂在这十四个地方,祭身在灯笼当中,不可让人靠近,不可饮血杀人。”
婴灵思维近乎想通,槐序布置下去,就见婴灵各自飞舞,朝鹰头山四面飞去。
槐序令下之后,山魈木魅就从山下爬上山去,一众女鬼或提着花篮,或拿着莲灯,或掌芭蕉扇,或抬山水屏从上往下而去。
黄大郎和黄二郎接管了狼车,“山主,要下去看看吗?”
槐序道:“我不下去,她们尚能发力,我若下去,她们才会不好。”
槐序何等眼界和聪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黑山阴界和绿兰阴界历来不和,绿兰阴界想要把黑山阴界吞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想吞并黑山阴界,唯一的可能就是把槐序斩杀。
所以无论鹰头寨有什么布置,只要槐序不踏足,对方就不可能拿出真正的手段,凭着这点,就可以先把鹰头寨上的表面势力清洗掉,先把这一伙杀人无算的山贼连根拔起。
“只是还要防着狗急跳墙,也不能阴沟里翻船,所以还要让婴灵去挂灯笼,方便布阵。”
容娘亲自下场,被楚云昭拦住,楚云昭身后一左一右显出两个陶俑,都是五官俱全,眼睛是赤红的漩涡。
容娘站定,大红的喜袍拖着长长的裙摆,玉带纤腰,她就像是盛开的牡丹,如墨的头发从背后散开,流水一般拖曳一地。
容娘捋了捋鬓角的青云,伸手道:“请。”
楚云昭神色一肃,身后两个陶俑周身燃起火纹,一身黑气,朝容娘扑了过去。
小倩双手一摆,两条白练从袖子里钻出来,灵蛇一般缠上二寨主的身体,狠狠收紧。
小倩从天而降,踩在大汉的头上,“此路不通。”
小蝶和三寨主相对而立,三寨主抓破自己的手心,放出无数血蝴蝶,小蝶双手一伸,指甲疯长,如同神兵利器,将蝴蝶切碎。
“还没开打,你就先见血了。”
三寨主阴沉着脸,“臭□□,我扒了你的皮!”
小蝶双眼一瞪,“我抓花你的脸!”
槐序高坐车辇,俯瞰全场,目光深远。
“我感受到了幽冥之气,他们打开了幽冥的通道,盗取幽冥之气,这山上必然有一处阴井沟通,借着这口阴井,才能沟通阴土。幽冥之气所成就的阵法,这就是他们的底牌?”
槐序把目光投向东方,那里是绿兰山所在。
“老朋友,这里有没有你的影子?”
“大郎,你拿此物去寻找阴井,然后把它种下。”
槐序递给黄大郎一根槐树枝,碧叶如玉,白花如雪,风吹时,有环珮之音。
黄大郎领命,手持槐枝秘密下了上了鹰头山,黄大郎虽然懂些堪舆之术,却只是皮毛而已,并不能在鹰头山上找到阴井。
但是手中槐枝一亮,有一点白光为黄大郎指引方向,槐树乃是积阴之木,故而能栖鬼神。
黄大郎只要跟着槐枝的指引,用槐树对于阴气的吸引,就可以找到阴井。
鹰头寨上喊杀声冲天而起,这寨子里的山贼都是手上占满血腥的穷凶极恶之徒,也只有这些人能够不惧邪术,情愿做楚云昭的属下,帮他杀人练法,用别人的生命换取富贵。
情愿与妖邪为伍,又与妖邪何异?
山魈和木魅顶着箭矢拆了鹰头山的门楼,十二个妖灵在山寨中大开杀戒,簸箕大的爪子抓出来,掀起血雾阴风。
但二百余山匪组织起来,动用利器,终于在死伤过半之后,使山魈和木魅处在劣势。
山魈和木魅也是鱼肉之躯,这伙人悍不畏死,刀剑无眼,片刻山魈和木魅也接连挂彩。
兰若寺女鬼早已商议好,从天而降时幻化幻象,如同天女散花,带着幻境而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聘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神女降世,普度世人,眼前有金山银山,有天仙玉女,有珍馐百味,有管弦丝竹。
山水屏上幻象起,花篮里花瓣飞舞,香炉里烧起惑人心魄的气息,耳畔尽是靡靡之音。
此情此景,又怎么是五毒俱全的山贼所能抗拒。
众鬼以山水屏等器物为媒,幻化幻象,除了少数人还记得自己处在战斗当中,尚有理智残余,其余诸匪早已丢盔卸甲,去享受人间极乐。
若是真正的大恶之人在此,或是心智坚定的武道高手在此,或许可以挣脱幻境。
可显然这些山匪既不能绝情弃欲,也不能坚定意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山魈木魈将那些还没有落入幻境的山匪拍碎脑袋,随后就轻易将一个个面目痴呆的山贼脑袋摘除。
一缕缕的气血精元弥散开来,阴阳相生,活人的气血,对鬼物来说,何尝不是一剂灵丹妙药。
形势急转之下,鹰头寨的匪徒迅速败退。
“废物!”楚云昭暗骂一声,两个人俑攻击越发猛烈。
陶俑的脸上浮起一张面孔,和陶俑五官重合,随后,陶俑越发灵活,攻势又猛又急,黑气化作兵器,在陶俑手中使出,不啻于百战之将,人形兵器。
容娘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头发就是她的神兵利器,千万发丝就是千万钢针利剑,一时并不落下风。
“怨灵灌注的傀儡,竟然也有了这等身手?”
小倩借着重重飘带和维幔的掩护,轻巧地把两柄短剑送入大汉的后心。
腐臭的黑血从大汉的创口里流出,落到地上,腐蚀出一道青烟。
大汉面无表情的把短剑拔出,扔到一边,创口肌肉蠕动,快速愈合。
小倩抽身后退,伸手在鼻子前招了招风,“果然不是活人,我感觉不到你的气血,你也完全不怕肉身上的伤害,果然是炼尸为体,早就不是人了吗?”
小蝶的指甲伸缩自如,如同神兵利器,但自己出没,却是无形魅影,完全捉摸不透套路。
三当家一时不慎,被小蝶抓到脸上,顿时在脸上多出五道伤痕。
“说抓花你的脸,你瞧,这不就抓花了。”
三当家怨毒的看着小蝶,“贱人,我要你死!”
三当家脸上的血液蠕动,如同烧红的烙铁,散作无数牛毛细针,朝四方射去。
小蝶只来得及抬袖一遮,随后就被血针打中,在身上炸出红光。
黄大郎手持槐枝行走在黑暗里,已经摸到一处阵法里,阵中一片昏暗,阴气刺骨森寒。
槐枝展开光芒,把阴气排开。
山魈和木魅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在这血肉横飞的地方,一个个女鬼诱惑凡人,吸□□气。
槐序看了一会儿,把目光移开。
楚云昭一直不曾出手,只派出两个陶俑就把容娘挡住,看到手下这些人没有一个顶用,终于耐不住,亲自出手。
楚云昭的身影晃动,足不着地,他的影子仿佛是漆黑的泥沼,有一双双漆黑的手从泥沼里爬出来。
一双手抓住楚云昭的脚踝,借着他的脚踝发力,从影子里爬出来。
这个黑影从楚云昭的影子泥沼中爬出来,浑身流淌着黑色的粘液,粘液流淌凝固,化作一身黑色的甲胄。
影鬼。
影鬼单膝跪地,拜在楚云昭身前,楚云昭从腰间抽出宝剑,压在影鬼肩上,道:“去!”
影鬼瞬间化作一团黑影,借影而行,从楚云昭的影子里消失,随后猛地从陶俑的影子中扑出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柄连环刀,砍在容娘的头发上,容娘的头发被他削去一截,青丝落地,化作阴气消散。
容娘伸指一点,七条黑气纠缠着朝影鬼扑了过去,影鬼一动,又从陶俑的影子里消失。
影鬼再出现时,从二寨主的影子里钻了出来,刀口平切小倩的腹部。
仅仅一刀,快如奔雷,带着浴血的煞气,寒光凛冽,仿佛积水深潭里的一抹月光,在小倩眼中不断放大。
小倩浑身战栗,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寒气森森直逼骨髓。
小倩化作袅袅青烟,直上青冥,躲避这一抹刀光。
这一刻,小倩感受到了自己和容娘之间巨大的不同。
影鬼只能切断她的头发,却能要自己的命。
影鬼刀势顺势上撩,就要把小倩切成两半。小倩用手中两把短剑架住刀光,随后短剑啪的一声折断,小倩倒飞而走。
影鬼纵身一跃,从天而降,正要把小倩钉在地下,忽然凭空生出一股收摄的力道,抓住小倩的肩膀,带着她冲天而起,避开影鬼一击。
小倩身形不断拔高,落到狼车上,脸色已经一片青白,显然是被煞气冲撞了鬼体,饱受煎熬。
一只修长的手从门帘里伸出来,按在小倩的肩上,把她体内的煞气逼出,在空气里凝成白雾散开。
槐序从辇架里走出来,温和的声音在小倩耳边响起,“退下吧,接下来不是你们的战斗了。”
黄二郎敲响玉磬,清音脆响。
听到玉磬之声的山魈木魅和一众女鬼撇下百余具尸骨,如同潮退,回到狼辇四周。
小蝶和容娘摆不开对手,仍旧在纠缠当中。
影鬼一击逼退小倩,转头又去袭杀小蝶。
先把二寨主和三寨主救出,再加上这二人之力,必能把容娘斩杀。
小蝶身上数处焦黑,这是被三寨主以血阳针所伤,影鬼从三寨主的影子里钻出来,提刀划破长空。
小蝶脸色发苦,知道这一刀自己绝对挡不下。挡不下,就是死。
“退。”
槐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蝶想都不想,飞身后退。
从小蝶腰上飞出一个铃铛,铃铛震动。
叮——
影鬼和三寨主只觉得脑袋一痛,世界都在自己眼前放缓,哪怕转动眼珠子,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
镇魂铃。
小蝶大喜,安然退回狼辇。
镇魂铃是驱使狼车和山魈木魅的法器,铃声响动时,魂魄都会被镇住,无法动弹。
铃铛飞灰小蝶手里,小蝶暗自瞧了一眼小倩,心里有些隐秘的得意。
小倩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槐序站在狼辇上,俯瞰大地,和楚云昭的眼睛正对上。
楚云昭眼中毫无神光,只有一片漆黑。
槐序眼中一片青碧,仿佛翡翠,清亮温润。
楚云昭脚下忽然有一株青草钻破土壤,抽芽破土,草叶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