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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云山下的偏院中,秦晚馥夜半惊醒,再难入眠,干脆起身,坐在如豆的灯火下发呆。
今日服了一剂新药,身子的确舒服许多。从医馆回来时,似乎听到有人喊“馥儿”,跟以前的无数一样,不过是她的幻觉吧。
现在没有人这样唤她。那上京城中烂漫无忧的年少时光,早就碎成了砂砾,随着岁月奔流消失不见。
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忽然听见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夜色是浓重的黑。孙仁心身着华丽的羽衣斗篷,带着夜色的凉意,一脚踢开了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秦晚馥不为所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看着自己的书。
“贱人!”孙仁心一把抓起她,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秦晚馥撞到床柱上,额角瞬间淤青,可面色却没多大改变,冷而空洞,仿佛什么都没有。
孙仁心还要上前,秦晚馥轻声笑道:“孙仁心,你每次来我这儿,都是觉得痛苦的时候吧?只有在我这儿,你才能找到一点可悲的成就感。”
孙仁心的脸庞扭曲到狰狞,伸手就要上前掐她。
秦晚馥也不避。她如今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孙仁心的丫鬟汾儿也不敢拉她们,只哆哆嗦嗦提醒道:“夫人!老爷说过不能杀了她的!”
孙仁心猛的松手,笑道:“我不会杀你。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好事。”
她顿了顿,脸上满是笑容。仿佛前一刻的剑拔弩张不存在一样。
“昨日袁府收到一封拜帖,是找你的。你猜是谁写的?”
孙仁心虽是妾,但却是如今袁府内宅实质上的掌权人。她不能跟何月梅那样,赚个平妻的位置,但却踩在袁家所有女人的头上,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袁英甚至把整个昌兴记都挂在了她的名下。
阿凝那封拜帖,自然是到了她的手里。
“是荣宸写的。”她低笑道,“她对你可真是好。上回我用你的名义跟她通过几回信,几乎对我有求必应。这回还亲自来找你。”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今日袁昭所说的一男一女会不会就是……
如果袁昭对付的果真是帝后,那袁府的结局可想而知。
秦晚馥微微一怔,仍是无比平静。“你胆敢欺骗当今皇后,总有一日会被发现的。”
“发现又如何?”孙仁心道,“你以为我会怕吗?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怕的了。”
秦晚馥笑道:“刚巧,我也是。”
孙仁心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又露出愤怒的神色,抓起旁边的枕头,一个劲儿往秦晚馥身上打,“贱人!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害得我身败名裂,害了我一辈子!”
景元三十六年的锦花台,是她踏入深渊的起点,让她一辈子都处在黑暗中。就是秦晚馥,当着京城所有勋贵的面,揭穿了她的盗图,让她再也无法在京城立足。
两年后她曾回京,试图重新融入上京名流,即便大家看不起她,她也一直在很努力地摆脱过去的阴影,却是白费一场心血,上京名门都没一个要她。她愈发对秦晚馥恨之入骨,当年一气之下嫁给了袁英,只是因为可以折磨秦晚馥而已。
几年后的现在,她才惊觉,自己过得太痛苦。秦晚馥是惨,可是她又能好到哪儿去?报复的快感在哪里?
秦晚馥任她打了一会儿,待她累得打不动时,才低笑道:“你对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还没报复够吗?你害死我的儿子,这样还不够吗?”
“哈哈!一个儿子算什么,你不是还有一个吗?而我呢?!我呢,我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孙仁心忽然哭起来,“除了一个恶心人的老头子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呜呜……”
“这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不!这都是你造成的!我恨你,我恨不得啖你的肉,喝你的血!”孙仁心红着眼睛,不顾发髻散乱,又扑上去对秦晚馥又掐又拧。
“还我的儿子来!还来!”想起那惨死在袁府后院的孩子,秦晚馥便生出无尽的力气,也扭身和孙仁心厮打着。
汾儿远远地立在门口,看着天边,期待着快些天亮。她不敢帮任何一个,她们也不用她帮。
她不知道,这夜她侥幸躲过了袁府的大肆搜查,和孙仁心一起逃过了这满门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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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岳州城的人都没想到,前一日还挥金如土满城烟火给家主过寿辰的岳州袁家,会在一夜之间崩塌。第二日,城南那座华丽广阔的宅邸,已经被端空,朱漆大门上贴了封条。
同时落马的还有江南路总督和岳、宣、和州三州的知州以及下面大大小小几十号官员。据说是袁家和江南总督励程志官商勾结,做了许多不正当的生意,小至对外地人敲诈勒索,大到强征百姓去开矿等,不一而足。
当日赵琰去绣胭记的布行见到岳胧烟,她说得第一句话便是,“此事我早有所觉,已经搜集好证据,就等着动手了。原本想着等皇上到杭州后亲自呈上,不料皇上先来岳州遇上了。”
她是绣胭记的老板,是他的心腹,这种差事,总能做到最好。
两年前他登基为帝,曾经给过她选择,她选择继续留下来,为他的天下大业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赵琰一直很信任她,她也从未让他失望过,自然也包括这次。
只可惜,这次她做得再好,也没办法让他高兴。
熹微的晨光逐渐笼罩这座江南城池,知州府中的海棠开了片片花朵,在初夏的日光下无比绚烂。
赵琰坐在上首,身上一件紫金色双龙戏珠团绣锦袍,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