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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娘总觉得,人与人的感情是分档次的,亲情、友情、爱情,有付出才有回报,譬如魏氏和俞承晟之于她,俞定容、俞定琴和俞定妍之于她。她不是圣母,没那个心胸和人家玩“我爱人人,人人爱我”的游戏。
她对顾三小姐顾雁菲,从来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刻意疏远,因为两个人的交际圈不同,她从来都当对方是熟悉的陌生人那么对待,见面问声好,不见的时候这个人就在脑旮旯里待着。不是她自己瞧不起自己,估计顾三小姐连她脸长啥样都不一定记得。毕竟俞家那么多个姑娘,撇开编外成员俞定萍小盆友不算,从一排到六,顾三童鞋都一一见过。杏娘一点也不相信,天天这么多人追着捧着这位国公府小姐拍马屁,她能记得只在自个儿面前晃荡过一回的小丫头,还要把这个丫头的脸和名字对应起来,这绝对是比公司尾牙抽到IPAD2还困难的事情。
现在,这个IPAD2居然自动砸到了她的头上,杏娘想来想去,只能是一种感觉——瘆得慌!
俗话说的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那啥啥心……
杏娘跟在俞定琴、俞定妍身后,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了屋子里。
疏桐站在廊下,和几个小丫鬟说说笑笑,顺便守门。
一般这种重要场合,除了里头贴身伺候的人,外头的丫鬟倒也管得不是特别严。虽然古代的佣人是买断制,不过主人家也不能给人24小时上岗上线,适当的劳逸结合还是必要的,不然闹出人命就不好看了。
那些电视剧里、三流狗血言情里头所谓的小姐、少爷光明正大一顿打死丫鬟的故事,很多都是唬人的。你现在不找理由,随便打死个丫鬟看看,除非你把知道事情的全部给剁了,不然传出去,你就别想嫁出去或者娶老婆了。最明显的例子,像上回俞定书砸破夏草的头,害得夏草差点出人命,三太太最后撂挑子,一看事情不对,连夜让夏草家里把人给弄了出去,还要到处宣扬夏草冲撞了俞家四小姐俞定书。
不管枕头里面是啥芯儿,至少外面得做出一副大气的模样儿。
杏娘不停地腹诽着顾三,故意走慢了几步,没想到疏桐一见到她,反而上前两步,对着她福了福身,道:“六小姐,我家小姐让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她说,你一来就去找她。”
“呃……怡君姐姐找我……”杏娘眼角瞥见前面的定琴、定妍钻了进去,屋子里传来她家定容二姐的笑声,以及她说“雁菲,你方才不是说要看我三妹和四妹吗?这不就来了”的话,顿时后脑勺一片凉意,这感觉就像是卖菜大妈卖力在推销自己的大白菜,太……猥琐了!
“怡君姐姐找我肯定是好事儿,”杏娘话锋一转,立刻用诚挚的眼神看向疏桐,热切地说道,“疏桐姐姐领我去她那儿吧。”
疏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毕竟不是自家小姐,也不熟,一下子就忽略过去了。
她应了一声,转身就领着杏娘进了屋子。
疏桐个子比较高,站在丫鬟里头也是比较扎眼的,杏娘原本是存了“找个人挡着自己”的念头,可一进侧门,被疏桐领着从一溜烟小姐身后过去的时候,杏娘杯具地发现了疏桐的“过人”之处。
幸好这个时候,大家伙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坐在正中间的顾三、俞定容和俞定琴身上。
杏娘斜眼看过去,说句实话,比起她家三姐,她还是很幸运的。
只见俞定琴被俞定容拉住了小胖手,一脸苦瓜相,俞定容却在喋喋不休地朝着顾三说自个儿妹子的好话,什么“聪明伶俐”、“害羞怕事儿”、“平日里最喜欢看书绣花”……这瞎了眼的形容词,也不晓得俞家二小姐是怎么编出来的,一搬就是一长串,还不带重复的,说得天花乱坠,没有边际,边上平时堪称脸皮最厚的俞定琴也受不了了。要说表扬,她还是很乐意听见的,不过这错了位的表扬,她听起来就别扭了。
那些平时只在家里长辈形容其他人时听见的词语,这会儿全套用到了她身上,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讽刺她,偏偏这些话全是她家二姐在说,表情却怎么看怎么真。
俞定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二姐带笑的眼睛,顺着她的视线一点一点地挪过去,不出所料,看见了让她一直很畏惧的顾三小姐……高贵的侧脸。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星子,急急忙忙把眼珠子转了回来。
比起她家魔鬼姐姐,这位随时随地散发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气场的顾三小姐,才是真正让人胸闷的存在啊。
俞定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人站在俞定琴身后,怎么看怎么像俞三小姐的贴身小丫鬟。
人的心都是长偏的,要说在俞定书或者俞定萍跟前,俞定容还可能帮着俞定妍这个庶妹说说话,可是对着和自己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嫡亲妹妹,俞定妍的地位就明显不如俞定琴了。
要说平时,家里破皮猴子似的俞定琴,难得力压众姐妹,风光一把,俞定琴肯定是乐意的。可是这会儿,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她那对小眼珠子,却咕噜咕噜乱转着,瞟向身后装乖巧发呆的俞定妍时,带着一股很强烈的杀气,心里还不断抱怨着对方不厚道、没义气。
俞定妍两只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等俞定容说了一大通俞定琴,说腻了,顺便提到自己的时候,抬起头,很乖巧地应上一声。反正不管她家二姐说啥,她总是“嗯”、“是的”两个词语解决所有麻烦。一不小心对上俞定琴杀气腾腾的眼神,她就面不改色地挪开眼睛,继续装乖。
有时候想想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只有到这种时候,她才会体会到作为不受重视的庶女的好处。
杏娘见着桂怡君的时候,那一瞬间,心里就别提多荡漾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小声喊了一句:“怡君姐姐……”
桂怡君虽是主人,这会儿,坐的位置却是比较偏的。
其实一开始儿,她也没想到顾雁菲会来。齐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要说俞家是百年簪缨,太祖皇帝的时候,祖上是开国功臣,那齐国公府,当年就是功臣中的功臣。
这功臣中的功臣的意思,倒也不是顾家先祖当年多么舍身取义,多么伟大卓越,主要是太祖皇帝他发妻,也就是大梁朝第一位皇后娘娘,那可是顾家的女娃儿,陪着太祖皇帝征战沙场,有名的贤后啊。
从那以后,大梁朝历代皇帝的后宫中,也出过不少顾姓的妃子,贵妃,就是没再有过皇后。外戚专权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要丢脑袋的。
据说那位开国皇后一身殚精竭虑,最后积劳成疾,在临死前,曾经拖着皇帝老公和太子儿子的手,一遍一遍地要求,不要再让顾家有人为后,希望保住顾家一脉云云,弄得老皇帝和太子殿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皇后娘娘才肯安心地走了。
皇后娘娘此举无疑是在给顾家找保命符的同时,还表了忠心,向皇朝的两位掌权人士说:你看吧,我们家一点都没有异心,我们家很老实的。甭管在后人看来,这戏演得有多糟糕,反正太子殿下信了,后来他做了皇帝,到老的时候,还给自己最看好的孙子娶了顾家的女儿做侧妃,这个顾姓的女子,就是顾家族谱里头,第一个做贵妃的,皇后早逝,顾家这位贵妃,就养大了皇后名下的儿子,大梁朝第五位皇帝。
可以说,齐国公府的地位,除了开国那会儿跟着太祖皇帝一道打江山的功劳,还有靠着千千万万有名的或者没名的女孩儿投进深宫大院里,献出青春年华,抢回来的。虽然这些年皇帝对齐国公府不大待见,不晓得是不是汉史看多了,除了当朝一贯低调、时刻以皇帝首是瞻、只知道效忠皇帝的皇后娘娘的亲戚朋友,对待其他外戚,一律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利落,但是齐国公府顾家作为第一个敢于吃螃蟹,时刻走女人和人才两条路,对待后宫前朝一把抓的人家,影响却不是很大。
裙带关系是有些遭人唾弃,经营皇帝的内院也不失为一种本事,大梁朝传承到了现在,所谓的开国功臣家族,也已经陨落得差不多了,现在纷纷效仿顾家,开始把手伸向皇帝的后院,能始终如一,举着“忠君爱国,不同流合污”的牌子,一条道走到黑的,也就只有俞家了。不过,君不见,顾家现在至少还有一个“国公”的帽子戴戴,俞家却是连爵位都丢了,要不是有俞老太太这位县主和京城的康郡王撑着,早不知道落败成什么样了。
而且这些年,俞家的新一辈,总给人一种不安分的感觉。俞家三老爷就不去说了,那就是一浑人,官位不显,做事也总是鼠目寸光。作为俞老太太唯一剩下的嫡子,俞家大老爷的举动,却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俞家大太太,似乎跟齐国公府的太太们走得很近……众人纷纷猜测,这可能是俞家即将改变路子的信号。
像桂家这样的新贵家族,虽然也是出生名门世家,说起来,底蕴绝对是够不上一流世家的,顶多算是这吴州城里的二流世家。桂怡君能和俞家交好,也是因为走了曲线救国路线——投了杏娘和其他几位俞姓小姐的喜好,运气大过实力。
这齐国公府嘛,桂怡君打量自己,就实在是没那个命了。不说顾雁菲那天生贵气的样子,按照顾家一贯以来的作风,经营的都是第一第二夫人那样的宝座,和俞家教女风格完全不一样,桂怡君脑子还没那么抽,自个儿上门找罪受。
人呐,有自知之明是很重要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该少的礼数还是不能少,请帖得备上了,让人送过去。她请不请是她的事儿,反正是告诉对方,诚意她是大大的有,人家高不高兴来就是人家的事了。要是想着“顾三那身价,肯定不会来”,就偷懒不去递贴子,万一有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去乱嚼舌头,顾家迁怒到桂家头上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桂怡君遣了一个伶俐的人,把贴子送到了齐国公府,顾三小姐倒也没啥架子,出奇地接见了她派去的婆子,问了些话儿,末了,还问她俞家六小姐会不会来……
等会儿,当初那个婆子回来回报的时候,桂怡君只当是自己派去的人胆小没见过世面,把顾雁菲问候俞家二小姐的事情,听成了问候俞家六小姐俞杏娘,现在想起来,就说得通了,那婆子肯定没听错,顾雁菲虽然和俞定容要好,可也没到肯为了对方,纡尊降贵跑到桂府这种不入流的茶花会上来的地步。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冲着别人来的,特地请人去齐国公府或者自己跑到俞府都太扎眼,于是,她就选了这种不咋招人眼球的方式……
桂怡君朝杏娘笑了笑,心不在焉地招呼杏娘吃糕点:“杏娘,这是绿豆糕是多味轩的,最是地道,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杏娘觉得对方笑得有些漂浮,也不晓得是在想些什么,她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嗯”了一声之后,就开始抓着绿豆糕啃起来。
甜而不腻,果然是上品。多味轩,得把名字记下来……
桂怡君看着旁边吃得很海皮的杏娘,她想起了顾三小姐来的目的之后,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杏娘。
要说一开始两人见面的时候,也是在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会上,那时候是夏天,赏荷大会,杏娘在前世被空调电风扇惯坏了,出了一身汗一个人跑到湖边乘凉,遇上了桂怡君。桂怡君不晓得她的身份,两个人互道了一声好,桂怡君隐藏的“老妈子”性格开始作祟,见杏娘一个人站在风口上,涨红了脸,满脸是汗,一看就是出了很多汗热出来的。桂怡君开始喋喋不休地劝导杏娘,风口的风是好,出了汗吹多了会头痛,会生病,巴拉巴拉,一大通的“妈妈经”,杏娘看出她的好意,这才应了。
两个人就这么王八对绿……咳咳,反正就是对上了眼。
杏娘当时穿的也不算顶好,毛发稀疏的模样儿虽然较之她刚穿来时有了改善,不过较之真正的大家闺秀长相(详情请参照俞定琴的富态,呃……再减掉四分之一的体重),还是欠了很多的,之前她一个人家里蹲,看见的大小美女都是白骨精,等进了城,见了世面,才晓得原来小胖墩,才是王道。
杏娘打扮得很普通,碰到了不少眼高于顶的,别说跟她说话,大多都喜欢用眼梢看她,碰到了桂怡君这么一个亲切和蔼不计较身份的,她立刻就喜欢上了。
桂怡君呢,则是喜欢杏娘的乖巧听话,跟自家不知分寸没有姐妹爱成天只知道演戏闹事的妹妹完全不一样,不知道对方是俞家二房嫡女的桂大小姐,也乐呵呵地凑了上去。
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桂怡君才知道自己的傻大姐性格让自己占了多大便宜,那时候,她已经和杏娘以姐妹相称了。
桂怡君也知道,自从自己搭上了杏娘这条线,连带的,她确实得了不少好处。比如说,去俞府参观,见到了彪悍得只剩下传说的县主俞老太太,还跟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子话,老太太赏了她一对玉镯,回去以后给自家祖母和母亲一看,那可是某个小国朝贡时的贡品,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货。
以前是母亲走到哪里都被桂华君的娘亲,就是鲍姨娘打压,现在,连父亲都不敢再胡乱甩脸子给母亲看了,老太太和母亲真真切切站到了同一立场上,对待鲍姨娘可是疾言厉色了许多。
桂怡君脸色变化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想好了措辞,对杏娘道:“杏娘妹妹,顾三小姐她……你可要想好了,我看着,她今天像是冲着你来的……现在是被你二姐缠上了,待会儿,指不定是要叫你去说话……”
杏娘一呆,今天怎么人人都跑来告诉她,顾三认准了她,她到底是干啥天怒人怨的事了,她和顾三真的是很纯洁的……陌生人关系啊,她对天发誓。
桂怡君看着杏娘举着绿豆糕,一副愣样儿,以为她是被自个儿吓得吃东西噎住了,也顾不得什么,连忙端起边上的茶盏,给她递了过去:“杏娘,六妹妹,你可别吓我,先喝口茶,润一润,把东西咽下去,我再跟你说清楚这其中的……”
杏娘下意识地接过了桂怡君递过来的茶盏,却并不往嘴里送,撑着张脸,寻思了半天,才无比郁闷地自言自语道:“我跟她又没仇,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是哪里得罪她了……”她干嘛追着我不放啊。
桂怡君听罢杏娘的话,见她吐字清楚,知道自己刚才是白担心了,又看她撑起了一张包子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倒也没有再说其他,只是在边上开解她:“也不一定是坏事啊,我看着,她倒是想找机会好好认识你一回……”说着,就把上回婆子去顾家送贴子,居然被一路护送到顾三小姐面前,和顾三小姐唠了好一会子嗑的事情告诉了杏娘。
杏娘更加郁闷了,你说说看,要是人家真找自个儿麻烦,她还能装装乖,好歹自己还是一瘦了吧唧的小丫头,上头有二姐姐俞定容顶着,顾三怎么也不好端着个人样儿,来跟自己一小破丫头计较,没的让人看了笑话去。不过,要说顾三是来找自己有好事的……杏娘忍住尖叫的冲动,真是让人头皮发麻,你说说看,自个儿平时也没表现多出挑啊,少言寡语,成天只知道玩的小屁孩,打住,还是一个可怜的、死了爸跟着娘一道寄人篱下,靠着俞府养活的小P孩,这样苦命的小身板还能榨出剩余价值来,那就是《午夜凶铃》和《咒怨》级别的恐怖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