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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穆风叫了一声。
中年男人听到这声怔了几秒,随即转过头去当做没有听见,他抚着自己的腿,咬着牙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穆风忙过去扶他,被穆成国一把推开,力气使得有点偏,没能把穆风推出去几步自己反倒又跌倒了。
穆成国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即便是渐渐老了,也很注意他的形象,向来是把自己拾捯得光彩照人。穆风心里难受地要命,他与家里断绝关系不过两年,搬家的时候穆成国的头发还是全黑的,现在竟然已经是灰白一片。
对于穆风伸手而来的扶助,穆成国依旧不领情,看都不看他一眼,喝道:“你走,我不需要你!”
“爸!”对他爹这样的倔脾气,穆风知道硬来不会有任何好处,他只好蹲下查看了穆成国的双腿,又转头问围观的群众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大致摸清是有辆电动车拐弯的时候剐蹭了父亲的自行车,然后当场就溜了。
两条腿从外表看都没有明显的曲折破损,但看穆成国根本没办法站得起来,咬牙皱眉的表情也不是多好。穆风判断可能是腿骨出了问题,但他更气的是,从父亲出事到现在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竟然一个叫救护车的都没有。
穆风没有闲工夫去追究肇事者的责任,他先打了120把父亲送到就近的医院去。
“好歹我是医生,你是病人。把您送到医院我就走,行吗?”面对穆成国的瞪怒,穆风如此妥协道。
医院里,穆成国躺在平车上,被穆风一会推到x光室,一会推到ct间,中途一声不吭,一句话都没跟穆风讲过。
片子出来了,的确是腿骨骨折。
而且检查又显示穆成国有骨质疏松症,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摔了一下就骨折了的原因之一。这种骨折虽然不会危及生命,但需要尽快进行手术治疗复位。
穆风本想直接就在这家医院里治疗,可大夫跟他说骨科床位已经满了,实在腾不出地方。道理他都懂,但是穆风确实心急,拿了片子和结果扭头就走,当时就跟自家医院联系,好容易调出一张床位来,把穆成国转过去。
母亲赶到医院的时候,穆成国已经卧在了病床上,等候手术安排。
穆风被父亲赶了出来,弓着背坐在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两手撑着额头,就这么见到了顾向梅。他站起来,低声叫了句妈。
顾向梅先是转头看了会躺在病床上的丈夫,问道,“你爸他怎么样?”
穆风说:“是骨折,需要手术……但不是特别严重,放心吧。”
顾向梅沉默了一会,她看到穆成国闭着眼睛谁也不愿理的模样,转了转门把手,又松开了,没有进去。
穆风站在一边看着顾向梅,当年父亲一气之下所说的“断绝父子关系”不过只是口头上的裁决,没有法律上的效力。但他却的确不知道该跟母亲说些什么,并不是断绝关系就真的疏远了,只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那根刺还在,只要刺不拔除,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的和睦。
母亲也老了,虽然不如父亲那么明显,但鬓角的的确确已经斑白。
穆风像是被人灌了一瓶子的酸料,垂下眼睛又叫了一声“妈”。
下午,穆成国被推进了手术室,经过穆风身边时,难得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那道视线一直停留在穆风身上,直到手术室的大门关闭才断开。
这段时间,他们只能静等。
穆风向手术科室的同事们要了一杯水,转身回到走廊递到母亲的手中。
顾向梅抬起头来打量着两年未见一面的儿子,忽然眼角里涌出泪来。穆风计划中的相聚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事发突然,眼下谁也没有逃避的办法,只是顾向梅这么一哭,连带着穆风也眼眶发疼。
“妈,”穆风梗着嗓音叫着,蹲在母亲的面前用袖子去擦泪,“哭什么。”
顾向梅憋回泪,硬扯出一个笑来,伸手摸了摸穆风的脸,“瘦了,这两年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穆风说。
“你走了以后,你爸脾气不太好,经常一个人生气,看电视也气、吃饭也气、出去买个菜都能跟人吵起来。”顾向梅道,“这半年他跟几个老朋友学了下棋,才慢慢好起来。儿子,你爸他说话重,你不能往心里去啊……”
穆风摇摇头,“没有,没有的事,妈。”
“你还年轻,可我们都老了。小风,别跟你爸怄气了,就跟他低个头,回来吧?”一说低头,穆风就不说话了,顾向梅看他别开眼神就知道这事没戏,她用悲怒的眼神瞪了会穆风,问道,“你还在搞那伤风败俗的事情?你气的我们还不够吗,儿子,我们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穆风一下站起来,“什么叫伤风败俗的事情?”
“你——”顾向梅也挺起身子,与穆风对视了几秒,若不是知道穆风和他爸一样都是个死活不肯认错的倔脾气,早该被这父子俩给气死了。
顾向梅一转头,看到了一个人,叹了口气没有再争吵下去。
戚绍川慢慢走过来,冲着顾向梅叫了声“阿姨”,然后对穆风说,“我听说叔叔出事了,现在怎么样?”
穆风表示没什么大碍,他嘱咐戚绍川照看一下母亲,而他自己却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他不是对父母有多大的怨念,只是那根刺对他们一家人来说都太深了,这样见面两不讨好的局面若是一直持续到手术结束,结果无非是把两年前父子决裂的场面再上演一遍。
顾向梅说得对,她和穆成国都老了,没必要因这件事再来大吵一次。
于是穆风选择逃避。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穆风背对着母亲独自喃喃,总有一天什么呢,他想到了廿七,想到与廿七在小公寓里一起生活的时光。
算了吧,穆风没有接着说下去,在顾向梅尖锐如刺一般的目光中拔腿离开。
出了医院,穆风惶惶不知该往哪里去,小公寓是空的,他的父母都在医院里,他该去哪呢。走到医院门口,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穆风发了很久的呆,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有家,哪里都不叫家。
到最后,他还是回了“家”,脱掉衣服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也睡不着,直等到戚绍川给他打电话,说父亲已经从手术室转回了病房,他才放心。
“这次好好谈谈吧,”戚绍川说,“叔叔阿姨无非是希望你好。”
穆风握着电话,说“我明白”,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低头认错又是一回事,他今天退开一步,以父亲的性情会立刻逼他再退无数步,直到他肯答应结婚生子才罢休。
但那是不可能的,穆风一辈子都不会有个与之携手终老的妻子。
挂了电话,穆风几乎克制不住地,找到了廿七的号码。
“廿七,”穆风声音又低又虚,脑袋也混沌着,连电话到底有没有接通都不知道,就冲着话筒说话,“廿七,快回来吧……”
手机放在耳边,嘟嘟嘟地响着。
晚上,等他一觉醒来,竟然在房间里闻到了久违的饭菜的香味。
穆风掀开被子迷糊着走出来,见厨房里的灯亮着,抽油烟机嗡嗡地转,一个结实的背影站在灶台前,搅动着锅里的粥汤,外面的餐桌上摆着几道已经做好的炒菜。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往前两步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那个身影。
廿七惊地长勺掉进锅里去,后来放松下来,笑着问候:“公子你醒了?”
醒了,这意味着他不是做梦。穆风从他背上爬起来,望着锅里的粥,有点摸不清头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您忘了么,下午突然给我打电话,语气很差。”廿七转过来,拿了一双碗筷牵着穆风出来,推他坐下吃饭,“我担心您,就回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