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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你就打算跟我在这儿耗一晚上是吗,尊敬的施特劳斯先生?”
莱斯特举着他的酒杯向维克特的方向倾斜,金色液体翻滚着细腻的气泡——就像细白的珍珠堆在海岸边,他的手指足够长,指尖泛白,如同未上发条的钟表里那两根永远静止的指针那样固执尖锐,维克特看得有点走神,直到莱斯特催促了他第二回。
他喝了一口酒用以掩饰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心不在焉:“是的、是的,这又有什么不对。我得保证你不被霍克利勾引走是不是,否则我过去一个多月的努力全成了无用功。”
莱斯特谨慎地保持着沉默,鉴于无论怎么回答都不能使维克特满意——顺带一说这位年轻的资本家始终具有一颗坚韧不拔的仿佛橡木般的心脏——无论莱斯特拒绝多少次,他看上去都没准备当回事,他明智地将这种沉默持续到了一些熟稔的朋友陆续踏入布莱恩男爵家的宴会厅,并且热情无比地走过来同他拥抱攀谈之时。
“嘿,莱斯特亲爱的,你来得可真早。我还想着能一起出发呢,要知道黛丝可是从三天前就在提醒我这事儿了。”一个棕红色鬈发的中年人有些埋怨地看了莱斯特一眼,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身上带着一点酒气——莱斯特有些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这看上去可真有点儿可笑,就好像他们不是刚刚认识了不到两个月,而是随时准备着下一秒相携去度过甜甜蜜蜜的相识六十周年纪念日一样,维克特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酒,不无讽刺地想。
莱斯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这些资本家们聊着有关天气、有关金融的废话,眼睛没有落点地在宴会厅里扫视着。
这厅很旧,浆洗的鲜亮的法兰绒帘子挽在雕花门后,露出的边缘却泛着白,墙壁大概也是仓促翻修,贴着质量堪忧的廉价墙纸,花纹是雏菊和爱神——那白色花瓣有着难看的黄,而纯金的发丝却仿佛全部在浓度并不太高的王水里泡了一遍。
这老牌贵族显然已经走到了末路并且终于打算好放弃他们的骄傲,看看这满房间的生意人,那铜臭味儿扑鼻而来,简直——莱斯特目光一顿,就像从新雪下发现了初春最早的一支燕草,查理·霍克利挽着凯瑟琳走了进来,卡尔跟在他的身后,一副百无聊赖、极尽厌倦的样子。
他没有女伴。
莱斯特注意到了这个,然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你忘不掉他。”维克特一针见血地说,似乎有些隐怒。
莱斯特近乎绝望地叹了口气:“这很无聊,维克特,我从没有说过我得忘掉他。”
维克特发出嘲讽的冷笑,他不用多说什么,事实就显得苍白而刺目。布莱恩男爵大笑着和老霍克利拥抱在一块儿——他们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然后各自拉过得意的儿女相互介绍。
卡尔同男爵身边的女人握了握手——她穿着一条绿蕾丝的长裙,质地是丝绸,包裹着丰腴姣好的躯体宛若一条深海人鱼,她捂着嘴轻笑,落在肩上的部分红头发扭得如同海蛇,安娜瑞斯·布莱恩——这位年仅20岁的男爵长女显然已经具有了某种引人入胜的风情,并且运用纯熟。
莱斯特喝光了他的最后一口酒,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作息不规律,他清晰地感觉到胃里缓慢扩散的冰冷和疼痛——但这也没有什么,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连同他的思维和情绪。
......
宴会气氛渐佳,男女们结伴滑入舞池,莱斯特应付完一个年级大的足够做他祖母的贵族女人,眼神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追着卡尔跑——他不清楚一晚上重复了这样的动作几次——但他清楚卡尔没有回头看他,哪怕一次都没有。
“你不该这么轻易地离开,这让哥哥觉得你从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凯瑟琳在他背后说话,漠然的声音里有一种使人浑身发冷的力度。
莱斯特转头看着她——她的头发全盘在头顶,插着古老陈旧的宝石蝴蝶,这让她看起来有一点儿成熟了,那双如同烟雾的浅棕色眼睛仿佛越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深度的东西:“晚上好,莱斯特。”
“晚上好,凯瑟琳。”莱斯特吻了吻她的手背。
“我认为你不该来。”凯瑟琳说,毫无一点儿故人相逢的热度,甚至连一个体面的开场白都欠奉,或者她认为一句“晚上好”对他们的交情来说已经绰绰有余,“时间太短了。”
他们都知道她在说什么,莱斯特垂着眼睛——他感觉自己就快难以忍受腹中如同尖刀戳刺的痛楚,但实际上他只是更显苍白了一点,他站得很稳,就像一支尖锐生硬的长矛:“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的自私和动摇,但愿上帝能原谅我的这些毛病。但我并非仅仅为了他而来,我说过了,我有该做的事。”
凯瑟琳沉默了一会儿,哪怕她待在白杜鹃中鲜少出门也并非对莱斯特的动作一无所知。他是纽约社交圈里炙手可热的新贵,简直就像是刚出烤箱的戚风蛋糕那样受到追捧,凯瑟琳不止一次地从下人的嘴里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哪怕老霍克利一再发怒,也从来屡禁不止。
莱斯特歪着头笑了笑,他的灰眼睛一如往昔的温柔好看、明亮得惊人:“他不会让我失望,是吗?”
凯瑟琳转过头,卡尔握着安娜瑞斯的细腰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然后他甩开了她的手,就像终于完成了一件被人硬塞过来的而自己绝不会喜欢的苦差事,他走到角落里坐下,无视老查理和布莱恩男爵发黑的面色。
“哥哥正在努力。”凯瑟琳最终轻柔地说道,“他拼了命,他现在真不像一个霍克利——但足够招人喜欢。”她解下颈间的项坠递给莱斯特,“另外,布克特一家被赶出了白杜鹃,这是他们的地址,我希望这是一份合乎你心意的礼物——就当是来自霍克利的歉意。”
莱斯特笑着伸出手去接,他想要张嘴说些什么,但眼前阵阵袭来的昏沉黑色却让他失去了声音,麻木的疼漫上脑海,他听到自己“砰”地摔在了地上,像一条真正的破麻袋那样,有坚硬而温暖的手臂撑住了他,他的脑子已经混乱得难以去辨别那是谁。
维克特惊慌失措地把他搂在怀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凯瑟琳手里的项链坠被莱斯特带到了地上,玻璃制的镜面摔得粉碎,那小姑娘有点儿傻气地张着嘴,直到卡尔走了过来,她才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那样的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