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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部身上挂了半边泥印,也不去擦,只对他笑笑:“你不想说,我们就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罢。”
谢子文伸出手去,白水部握住,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
林间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还有清脆的鸾铃声。两匹背负雕鞍的雪白马儿拉着一辆华贵马车,沿着铺满黄叶的林间小道缓缓行来。赶车的是个玉冠青衫的少年,世事迁改,他的容颜却一丝未变,仍是千年前一笑倾城的惊艳。他扬起鞭梢,勾唇笑着,一双乌眸里闪烁着潋滟波光:“喂,我没来迟吧?”
白水部笑道:“怎会,我记得某人在妖怪中颇负盛名,叫作‘不倒山,及时雨’。”
凤清仪以袖掩口,笑个不住:“哎呀,不是‘愚公山,屋漏雨’吗?怪我倒添麻烦呢。”
谢子文仰首道:“若你还算‘愚公山,屋漏雨’,世上就没有靠得住的朋友了。”
凤清仪看到他一身是泥,也不问,进车厢拿了布巾和锦衣给他。
“那我呢?”君如月顺势钻出车厢,笑盈盈地探出身子,跳下地来。几年前她还是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了一朵含苞盛放的娇花,罗衣下掩藏的锋芒利刺却也鲜明如昔。
白水部道:“如月,好久不见!”
君如月笑嘻嘻道:“水货,你一回来就连踩两个陷阱,出去可别说是我朋友,我脸皮薄。”说着,她便伸出指头刮着脸羞他。
白水部红着脸笑:“出去自然是要报大王名号的,若错被您老的手下收拾了,大王更是脸上无光。”
君如月肩头的松鼠精大声骂道:“大王吩咐,你敢不遵,我就把你的头咬下来!”
君如月立即道:“不要叫我大王!”
“是,大王。对不起,大王!”松鼠蔫巴巴地从她肩头滚了下去,在地上团成一个毛球。
君如月没奈何地放弃,转头对白水部道:“害你的人,你可清楚是谁?”
白水部道:“我自打发现部分赈灾款不知去向,便开始追索调查,也在心里列了个涉事官员名单。曾有一帮人打着吕转运使旗号将我请去,在路上动手,我将他们尽数收拾了,知道是知州钱嘉竹与那周屠做的。这二人不过鱼虫虾米,早就在我心里那个名单上,这一来证据确凿。我回来路上,也不知是不是有天大的运气,碰见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交托账簿,里头有不少官员姓名,摆明是个分赃簿。得了这东西,我即刻放出纸鹤通知谢子文。之后我怕径直回家不安全,便想先去聂十四娘那见鱼周询。不料当日他们不在,我正正掉进陷阱里。听喽啰漏了口风,说做陷阱坑我的是个‘道长’。能请动这样邪异人物的,定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好容易乘着一只凤蝶逃出来,我第一步就来见子文,结果立刻在白矾楼又着了道,我和子文、燕三被困入心魔幻境,刚刚才破解心魔逃出来。子文……他刚从幻境里出来,心里还不大好受,别撩他。”
君如月蹙眉道:“好生厉害,对方怎么知道你的行踪,又怎么知道是你得了这个账簿?还每次都‘料敌之先’,知道你的行踪,就赶在你每一步之前丢下圈套。”
谢子文忽道:“这心魔幻境,也叫蜃楼,是一种强大的镜惑术,被拉入幻境的人只有自净心魔才能离开幻境。对方用古镜做法,古镜有一枚镜魄,是这个术法的核心,施法者会仔细将镜魄藏在幻境中的极隐蔽处,幻境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告诉受困者镜魄所在,否则就会立刻被幻境吞噬。而对受困者来说,若寻到镜魄将它打碎,就能助所有受困之人尽快破除心障,离开幻境。刚才我在幻境中受到极大震动,情知定是镜魄碎了。水货,是你打碎的吧?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白水部道:“不算是我找到的,是幻境里一个小姑娘给我送来的。我此刻越是回想,就越觉得像我的鲤鱼兄弟……”
谢子文嗤笑:“你别看谁都像你的鲤鱼兄弟。”
“是真的!”白水部哼了一声,“面目虽然不同,可给人的感觉,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相像……”
凤清仪道:“奇怪,若真是那小鲤鱼,她怎会知道你有此一劫,怎会来到幻境,将镜魄交给你?”
白水部长叹一声:“唉,我一入幻境,脑子就变得浑浑噩噩,前尘往事都记不清,只有特定的事才想得起来。我被心魔牵着鼻子走,成亲生子,险些连一辈子都过了,幸亏醒了过来。”
凤清仪用手抵着下巴思索道:“你说过,小鲤鱼还在白麓荒神手里。她会赶来救你,是不是说明白麓荒神跟此事脱不了干系?如果是他化作什么道长,或是派个手下变个道士,与官员勾结要你的命呢?”
君如月立刻接道:“我看有这可能。”
白水部心下还在犹豫:“他本事通天,取我性命真是容易极了。他之前都没对我下死手,如今有何必要用如此曲折的法子来对付我?忒麻烦了。”
凤清仪道:“说的是!我也并未认定是他,只是确有嫌疑。他性子实在古怪,为了好玩,说不定也会去做这种猫捉老鼠的麻烦事。”
谢子文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肚皮饿了。”
凤清仪道:“快上车,我在车上布了结界,没人能用术法探得我们的行踪。”
他们一上车,马车就平地消失了。
***
“咔。”一声脆响,刚才还明净如水的古镜面上突然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施法者猛然睁眼,瞪着镜面。
“哗啦。”铜镜从镜台上倒下来,一下子碎成了千片万片。细小的铜片撒在地上,闪烁着不甘的光芒。
一只松树皮般苍老的手从古镜残骸中捡起发光的镜魄。它已被震碎,很快就散成光点,在他指上消失。
手的主人穿着一身光鲜的油紫道袍,一张年过三旬的面孔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怎么?道长这次没能成功?”他身后的乌袍男子不悦地问道。
“酬金还要加倍。”穿紫道袍的男人眯起眼来,“你可从未说过,对头是这样棘手的人物。”
乌袍男子冷哼一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会一点小小法术,就能难倒你?什么‘无忧道长’,办事无忧,原来是浪得虚名。”
这“无忧道长”摇头:“你们错看他了。此人一身水泽秀气,风骨冷洌,必非凡人。”
“哈。”乌袍男子冷笑,“区区一个水部郎中,难道还是神仙下凡,这样还弄不死他?不就是想涨价吗,哪来这种破借口?”
道士一哂,答一声“无上天尊”,径自离去,身后跟着一个蜷着身子的小道童。
门外又进来一个武人打扮的男子,问:“这密室怎么办?”
乌袍男子沉声道:“收拾干净,走。此处永不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