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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县拿着华传芳的文章读了起来。
因是小品文,所以篇幅很短。
但听陈知县念至……余生钟鼎家,向不知稼穑。米在囷廪中,百口丛我食。婢仆数十人,殷勤伺我侧。举安进罋飨,疱人望颜色。喜则各欣然,怒则长戚戚……
念完后陈知县对陆翁道:“此文似自述之文,却尽显富贵风流,此文陆翁以为如何?”
听陈知县夸奖,华传芳心下得意,这可是他费了两百两从人手上买来的文章。
陆翁看了一眼道:“风流,富贵是有了,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文章也是一样,此文道尽富贵,却不见回转,终是可惜了。“
华传芳听了陆翁的话,顿时不快,他本是想凭此文,一鸣惊人的,但眼下只能应了一句,陆翁说得是,晚生受教了。
不过除了华传芳,在场士子都从陆翁的一句点评中,或多或少地悟出些什么来。
林延潮也是点头心道,此人真乃名士,自己不可自持才华,小看天下英雄了。
陈知县念完华传芳的文章,又举了数人文章来念。
陆翁摇了摇头道,此文太繁,趋步于古人。
被点评的士子当下不服气地道:“陆翁,李西涯曾道,文必有法度,然后中谐音度,如方圆用之于规矩,古人用之,非自作之,实天生之。
陈知县肃然道:“求学不可株守俗见,死于古人语下。你这文章趋于古人并无不可,但却又未得其髓,实是画虎不成。“
士子听陈知县与陆翁都这么说了,只能称是。
袁宏道听了不由露出得意之色,看了林延潮一眼,那分明是道,你看我说得不错吧,复古之流已是不兴盛了。
林延潮心道,是啊,小品文崇尚闲适写意,那等模仿古人的骈文看似绮丽,但大家眼底,越来越如同抠字眼写就一般。
下面陈知县又是读了陈继儒,王衡,董其昌,袁宏道的文章。
到了这里,陆翁方才露出了些许欣慰之色。
众人心道,果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几人都是吴中出类拔萃的才子,难怪他们的文章能得陆翁青眼。
陈知县笑着道:“看来此次文会魁首不出这几篇之内了,袁中郎还是逊了几分。“
陆翁点点头道:“其实袁中郎这篇也是不错了,少了火候,再锤炼一番,可成大器。“
袁宏道听了大喜,当下拜道:“多谢陆翁。“
陈知县然后向陆翁问道:“以陆翁看,三人的文章谁能分个高下?“
陆翁听了摇头道:“难,难。“
陈知县笑着问道:“莫非是三人不分伯仲,陆翁觉得难以评高下?“
但见陆翁抚着胸前的白须道:“非也,只是感叹国朝文章垂世百年,连王凤州都不再拘泥于复古之见,可见此路已是走到尽头,眼下已是到了求新求变之际,百年一革之局,到了而今,若不能再进一步,我等又唯有退回去了,等于走了回头路了。“
说到这里,陆翁看向手中的几篇文章。
众士子瞬间都是读懂了陆翁话里的意思,这三人文章虽好,但格式上没有新意,还是在重复古人的路数上。
众士子都感受到陆翁胸中之情,画舫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就在这时,就听陈知县突然一笑道:“陆翁,又发千年之忧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当今文坛自王凤州后,难道没有出类拔萃之人吗?我看不说当今天下,就是此船内,也可有继往开来之人。“
陈知县这话说得,众士子们是又羞愧,又是欣喜。
陈知县这么说,是说船中有人,可继承王世贞衣钵,领袖当今文坛的。这个梦大家想想也就可以了,若真的以此自居,恐怕会被天下人笑话。
陆翁闻言笑而不语,这意思就是反对了。
陈知县见船中无人信他的话,不由露出神秘的微笑。
此刻众人文章都已差不多已是点评完了,只余最后一篇,于是陈知县将最后一篇抽出,放在眼前。
白纸???
陈知县瞬间是懵了,这,这,此人交白纸为何?
不对,此人才冠当世,不可能写不出文章来了,此举必有深意。
莫非他是借这白纸说文章之道,不错啊,文章之道,至简亦是至繁,岂不闻大英牺牲,大象无形,大巧不工,大方无隅。
他是借白纸告诉陆翁,真正的文章之道,并非崇古,也非在求变,更不是在出新,而在于至简至要。
原来如此,这就是大辩不言啊。
陈知县一瞬间脑补了无数。
“县尊?“
陈知县环顾左右,却见别人都看着自己拿着一张白纸发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