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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
天还没亮的时候，夜轻萤就被绿荷等人从睡梦中捞了起来，坐在妆台前，她不停的打着哈欠，瞌睡连连，任由她们折腾。
为她梳妆的是叶姨和聂氏，因为林氏伤风感冒未好，夜轻萤便是请叶姨来帮忙。叶姨提前一天便是到了侯府，与聂氏挤了一宿，只为替夜轻萤梳妆。
绿荷、云铃以及黄梅与秋菊忙前忙后的准备着，沉鱼则是守在门口，防止不相干的人闯进来。
天放亮的时候，夜轻萤的新娘妆也上好了。
叶姨牵着夜轻萤起身，绕着夜轻萤打量一番，禁不住点头夸赞道：“真漂亮！可真让萧公子赚到了！”
其他几人也挤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起来。
夜轻萤的瞌睡虫也差不多被赶走了，她转身，看向铜镜。
镜中美人，华丽盛妆，颜色无双，顾盼生辉。
大红嫁衣，瑰艳如火。
这真的是她吗？
她抬手，镜中的人儿也抬手，如若不然，她只怕看见的是个陌生人。
“轻萤，恭喜你，也恭喜萧公子，你们走到今日不容易，终于得偿所愿，叶姨祝福你们，永远幸福。”叶姨由衷的祝福她和萧清绝。
“谢谢叶姨。”夜轻萤转向叶姨，感激不已。
叶姨欣慰的笑着，她和夜轻萤相处有大半年的时光，在她心里，早将夜轻萤当成女儿一般疼爱，如今，看着自己的女儿出嫁，那种感觉是甜蜜而心酸的。
夜轻萤忽地伸手，抱住叶姨。
“叶姨，在轻萤心里，您就像母亲一样。我很高兴，在我大婚之日，是您和聂姨替我梳妆，真的很感激。”夜轻萤低声说道，眼中有些酸涩，她努力的没让眼泪掉下来。
“傻孩子，哪里需要感激呢？”叶姨安慰着，伸手轻抚了抚她的背。
“以后，叶姨您多保重。”夜轻萤又是低声说了一句，松手放开了叶姨。
叶姨皱着眉，有些疑惑，怎么听夜轻萤的话语，似乎是在交代什么？
夜轻萤又是转向聂氏，温声道：“聂姨，也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轻萤很感激。”夜轻萤向着聂氏，微微屈身。
“使不得使不得。”聂氏连连摆手，上前来扶夜轻萤，道，“小姐你实在天客气了，若不是当日小姐相救，我只怕早就没命了。”
夜轻萤抬头，看着聂氏，温柔的笑着。
她对聂氏的感激，不仅仅是因为聂氏照顾她，更多的，是为郁妃感谢聂氏。聂氏的忠心，她看在眼里，聂氏等了这么久，都只是为了等郁妃。
“聂姨，你带着云铭和云铃离开皇城吧！你不想回你的故乡锦绣城吗？云铃的嫁妆我备好了，云铭跟着萧清绝也学到了不少，等你们回了锦绣城，买一间铺子，好好经营，也算是一种圆满了。”夜轻萤低声说道。
聂氏听得心头一怔，诧异的道：“小姐，是不是我做得不好，所以你要赶我走？”
夜轻萤轻轻的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呢？聂姨做得很好，云铭和云铃也做得很好，只是，我要成亲了，以后也不住在这侯府，你们留在这里，也不过是虚度光阴，倒不如回锦绣城做些有意义的事。”
“可是……”聂氏还是有些纠结。
夜轻萤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等郁妃娘娘，可郁妃娘娘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么？”聂氏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夜轻萤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心痛无比，好似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信念，一下子被掐灭了。
夜轻萤点头，道：“她已经不在了，是被太后所害，如今，太后已死，她的仇也算是得报了。郁妃娘娘的骨灰，就麻烦你带回锦绣城葬好，她喜欢什么地方，怕是只有你才知道，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叶落归根。这皇城，她住得一点都不高兴。”
“好。”聂氏点点头，眼泪不住的落下。
夜轻萤扬起了淡淡的笑意，其实郁妃的骨灰，她很早就拿到了。
那些年里，她想查郁妃的事，却无从查起，只知道郁妃是难产而死，其他的全都不知道。但，她却是查到了郁妃的埋骨之地，那是一处乱葬岗。埋葬郁妃的那名宫女，特地在旁边留了记号。当时的慕清影不忍母亲葬在乱葬岗，便是挖出郁妃的骸骨，将其焚烧，并将骨灰收了起来，一直放在郁妃生前居住的宫殿里。
前一次南宫煌前来，她便知道，郁妃只怕心中最记挂的地方便是锦绣城吧！她想，有机会，还是让郁妃回到锦绣城，也算是了却了郁妃的心愿了。
“绿荷。”夜轻萤忽又唤了绿荷一声。
绿荷闷闷的上前，看向夜轻萤，很是疑惑的说道：“小姐，你怎么啦？你该不会也打算把我送走吧？我不要，我不要离开你……”
绿荷连连摇头，生怕夜轻萤也将她送走。
“绿荷，你跟我最久，又是奶娘的女儿，对我而言，你和她们都不一样。”夜轻萤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让你跟云铃一起去锦绣城，你意下如何？”
“不好！”绿荷忙摇头，道，“小姐，我不想离开。”
“傻丫头，你舍得为我放弃云铭吗？”夜轻萤笑意浅浅的看着绿荷。
“啊？”绿荷脸颊一红，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
她和云铭可没什么，她只是有些单相思罢了……
聂氏看在眼里，忙接道：“绿荷，你就随我们一起去锦绣城吧！小姐嫁给萧公子，以后跟萧公子形影不离，你就不要再让小姐担心了。”
“哦……”绿荷撇了撇嘴，找不到什么拒绝的话语来了。
倒是云铃凑到绿荷身边，笑嘻嘻的说道：“原来你喜欢我哥啊！”
“别胡说！”绿荷脸上更红了，忙扯了扯云铃的衣袖，不让她胡说了。
云铃却是低低的笑着，道：“哟，不喜欢啊？可是我哥喜欢你啊怎么办？”
“啊？真的？”绿荷一惊，欣喜的问道。
云铃“扑哧”一笑，道：“看吧，露陷了！”
“你……”绿荷又羞又气，别过脸去，“不理你了。”
云铃看绿荷恼羞成怒的样子，笑得更加欢畅了，忙伸手拐了拐绿荷，道：“好嫂子，别生气了，没有逗你，我哥真的喜欢你。”
“哼……”绿荷轻哼一声，不理云铃。
云铃又是凑过去好哄着。
夜轻萤没有再看绿荷和云铃，反倒是转向黄梅和秋菊，道：“黄梅、秋菊，你们俩一直尽心照顾我，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据我所知，你们的家人都在皇城，我会给你们足够的银两，保你们一生无虞，今日过后，你们就离开侯府吧！当然，你们若想留下也可以，只不过，恐怕得去找三少爷给你们安排新的差事。”
“是。”黄梅和秋菊上前，恭恭敬敬的上前，应下声来。
门口，沉鱼将夜轻萤所有的话都听进了耳中，觉得很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什么奇怪之处来。
小姐要出嫁，这小院里的人的确是需要安排去处，只不过，她总觉得小姐的各种安排都太奇怪了。
但愿是她想太多了。
“五姐的妆梳好了吗？”夜雨菱走过来，看见沉鱼站在门口对着闺房里面瞧，不由得出声问道。
沉鱼回应过来，转向夜雨菱，微微点头，道：“六小姐。梳好了，在屋里呢！”
“嗯，我去找五姐。”夜雨菱笑着，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进了闺房里。
“六小姐来啦！”云铃眼尖，最先看见夜雨菱，便是叫了起来。
夜轻萤听罢，便是转向门口，欣慰的笑笑。
“哇！五姐，好漂亮啊！”夜雨菱只觉眼前一亮，高兴的喊了起来。
“来，过来。”夜轻萤朝着夜雨菱伸出手。
夜雨菱几步小跑着到了夜轻萤面前，伸手握住夜轻萤的手，又是低头打量夜轻萤，左看看右看看，又是继续夸赞起来。
“真是好漂亮啊，五姐，你果然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夜雨菱越看越觉得欢喜。
“小嘴跟抹了蜜一样，说话真甜！”夜轻萤伸手，点了点夜雨菱的小鼻子。
夜雨菱扬起笑脸，笑得格外开心。夜轻萤看着一屋子里的人，又道：“我跟六妹说会体己话，大家忙了一早上，先去弄些吃的吧，免得饿着。”
众人见状，便是一起告退。
现在离花轿临门还早，时间充裕，是应该吃点东西，然后好好准备下。
“沉鱼，你也过去吧！”夜轻萤见沉鱼还在门口，便是出声提醒道。
沉鱼知道夜轻萤想单独跟夜雨菱说些话，便是点点头，先退了下去。
“来，六妹，坐。”夜轻萤此时，便是扶着夜雨菱，要带夜雨菱到屋中央坐好。
夜雨菱低头看着夜轻萤脚下是红毯子，赶紧拽住了夜轻萤，道：“你别乱走啊，不能离开这块红地毯。”说着，她松开夜轻萤，去旁边端了张凳子过来，先是扶夜轻萤坐在妆台前的椅子上，自己将凳子挪到夜轻萤跟前坐下。
在天照，梳好妆的新娘在未到婆家之前，脚是不能沾地的。老人们说，沾了地，便是沾染了尘土，那就不干净了。
夜轻萤只是笑笑，任由夜雨菱摆弄。
“五姐，今天大婚，心情如何？”夜雨菱笑嘻嘻的问道。
“嗯，还可以。”夜轻萤点头，道，“很快，你不就能体会到了么？”
夜雨菱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夜轻萤只是笑，道：“来，跟姐姐说说，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袁东的？”
“啊？”夜雨菱张了张嘴，皱了皱眉，很是不好意思。
“说罢，没什么可害羞的。”夜轻萤低笑着。
怎么看也知道，夜雨菱没那么容易对人一见倾心，怕是早就认识袁东了吧！
“其实是几年前啦！”夜雨菱说道，“那次去庙里进香，我跟母亲走散了，迷了路，是袁东送我回来的，只不过，他估计自己都不记得了！”
“几年前？十三四岁吧？也难为你了，记了这么久。”夜轻萤笑着，夜雨菱若不说，她还真是不知道。
夜雨菱更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下头，羞红了脸。
“别不好意思了，都要嫁给袁东了，也算是命中注定了。”夜轻萤笑，“袁东家里不像姬朔家里那么复杂，你嫁给他，他对你好，就够了。生活上的一些小事，能担待的就担待着，成了亲之后，好好对他，好好经营你们的婚姻才是主要的。”
“嗯，五姐，我知道了。”夜雨菱认真的点头。
夜轻萤微微笑着，点点头，又道：“最主要的是，好好照顾你自己，好好保重。”
夜雨菱点头，却是不自觉的皱眉，道：“五姐，你今天有点奇怪啊，怎么弄得这么沉重啊！”
夜轻萤低低的笑着，没有解释太多。
“我来看看美美的新娘子！”
李小瞒的声音传了进来，她们抬头的时候，李小瞒已经踏进了屋里。
夜雨菱忙起身，对着李小瞒行礼，道：“李将军。”
夜雨菱知道，李小瞒对袁东而言，是不一样的，因此，她对李小瞒很尊敬。她也知道，李小瞒和袁东之间，除了革命感情，再也没有别的了。
李小瞒点头，道：“六小姐不用多礼了！再说了，再过段日子，你就要叫嫁给老袁了，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嫂子呢！”
李小瞒和袁东等人都是兄弟之情，他们的妻子，于情于理，她自然得叫声嫂子。
夜雨菱听了，不好意思的笑笑。
夜轻萤笑着打趣道：“那你可亏了，一下子多三个嫂嫂！我六妹、沉鱼，还有沈小姐，可不都是你的嫂子嘛！”
“这么一说来，还真是！”李小瞒点点头，道，“不行，回头得找他们要点礼，他们三个都娶得美娇娘，就我一个孤家寡人，怎么也得给我点安慰奖吧？”
“得了吧！虽说人艰不拆，但是，我还是想说，你是赶跑了所有想娶你的人，不是活该么？”夜轻萤不免打击道。
“什么叫人艰不拆？”李小瞒没听过这个词，但是，听夜轻萤说就知道也不是什么好词。
“就是说，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就不要拆穿了嘛！”夜轻萤解释道，“你呀，就是在自作自受，以后有你哭的。”
“……”李小瞒无语以对。
夜轻萤转向夜雨菱，道：“六妹啊，你去看看她们，顺便也弄些吃的吧！聂姨做的饭可好吃了。”
“好。”夜雨菱点点头，起身先行离开。
待夜雨菱离开，李小瞒皱眉，看向夜轻萤，道：“说罢，把你家六妹支走，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夜轻萤笑着点头，道：“聪明啊，好像也就你了解我了。”
“瞎说！我哪有萧清绝了解你！”李小瞒拿过夜雨菱先前坐过的凳子，坐在夜轻萤的对面，打量面前的夜轻萤一番，点点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漂亮！”
“说得跟我平常不漂亮一样！”夜轻萤皱眉。
李小瞒笑道：“是是是，你最漂亮了！说吧，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夜轻萤自椅子上起身，径自往梳妆台那走，打开梳妆台的柜子，从里面抱出了一只精致的木箱子。
李小瞒看见夜轻萤的一只脚离了地毯，踩到了地面上，不由得惊呼道：“喂你干嘛！不能踩在地上的，不吉利！你要什么东西我帮你拿不就好了吗？”
李小瞒说着，便是起身，一手拿起那木箱，一手拽过夜轻萤，将夜轻萤拽回了原位。
夜轻萤被李小瞒按着坐下，李小瞒蹲下身去，将木箱随手放在凳子上，抬起夜轻萤的脚，看她的鞋底。
“还好没弄脏，不然就真的不吉利了！”李小瞒说着，又是起身，抱起小木箱，然后坐了下来。
夜轻萤低低的笑着，道：“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反正结局都是注定的。”
“嗯？什么意思？”李小瞒听出了点不对劲的味道，还想再继续追问的时候，夜轻萤已经伸手拿过她怀中的小木箱了。
小木箱被打开，里面摆放的是天机令和一堆店铺的地契。
李小瞒有些不解的看向夜轻萤，问道：“你没事拿这些干嘛？谁不知道你有钱啊！”
夜轻萤只道：“这是给你的。”
“给我？”李小瞒有些不明所以。
“天机令自然是给你了，不然还能用来干嘛？至于这些地契，是步行街所有铺子的地契，你养整个天机营总是要银子的不是？”夜轻萤笑道，“留给你傍身的，毕竟，我跟萧清绝不在天照，皇帝说不定哪天就跑来找你们麻烦了。”
“你们不在天照？”李小瞒问。
夜轻萤点头，道：“我们成了亲就要离开天照了，毕竟，可能去北冥瞧瞧吧！”
李小瞒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收着了，就当是帮你养着天机营了。”
“可不是。”夜轻萤笑着点头，眼底却透着几丝忧郁。
等了一会儿，叶姨等人重新回了房间，聂氏体贴的为夜轻萤炖了些汤，端来给她喝。
夜轻萤看着大家都在这里，心情不自觉的好了一些，只要她们都过得好，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呀，都这个点儿了，赶紧的来补补妆，等会新郎该来了。”云铃看时辰差不多了，忙道，又是在屋里忙着找东西，看看缺些什么。
叶姨便是走到夜轻萤的身后，对着铜镜为夜轻萤补妆。
“今儿府里好热闹，前厅一直忙得没停，好多人来送礼呢！”绿荷笑嘻嘻的说道。
“是嘛！”夜轻萤微笑。
绿荷又是兴致勃勃的说道：“不过，咱们府里不收礼，却摆了酒席，今日侯府对外开放，平民都可以来府里喝上一杯喜酒，大伙儿可忙坏啦！”
“嗯，侯府的人是挺多的。”夜轻萤微微点头。
“还有啊，我刚出府瞧了瞧，可是被盛况吓到了。”绿荷感叹道。
“哦？什么盛况？”夜轻萤纳闷的问道。
“你的嫁妆呀！”绿荷忙道，“从侯府大门口开始，经过闹市，再从南城而出，都铺上了火红地毯，上面摆上了嫁妆，就这么一直铺到新房里，一路都有咱们的人守着的。”
“这是不是叫‘良田千顷，十里红妆’啊？”夜雨菱感叹道，“三叔……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姐夫了，姐夫可真有心了，太好了。”
夜轻萤只是笑。
想起当初她喝醉酒黏上萧清绝的时候，说过的话。
她说：“三叔，你待我真好！三叔，你说，要是将来，我离不开你怎么办？”
萧清绝回她：“那就不用离开。”
后来，萧清绝又接着说道：“放心，将来你嫁人，三叔会给你备最好的嫁妆，谁也欺负不了你。”
她笑着问：“嫁妆吗？铺十里红妆吗？”
萧清绝答应了：“嗯。”
之后，她觉得气氛古怪，起身之时，却是被萧清绝扶住，两个人唇角擦过，气氛尴尬，可却从那时起，她觉得他们之间多了些暧昧。
再想起这段往事，她像是忆起了当时的感觉，心慌和羞赧。
想来，如今，她嫁人，他果然给她铺上了十里红妆，只是，她嫁的人，是他。
十里红妆，终是为她铺上，她成为这世间最令人羡慕的新娘。
只是，她的心情，却并不那么美丽。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是老天爷给她的，天大的玩笑。
辰时末，只听外面鞭炮齐鸣，赫然是花轿临门了。
叶姨接过云铃递过来的喜帕，替夜轻萤盖上。
凤冠霞帔，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