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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到望楼,路途实在遥远。一路往西北,越走越荒凉。因舟车劳顿,周婉琴病了一场,高热不退。她终日躺在车里,吃药比吃饭还多,却始终不见起色。
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四个月才到雁荡关。
出关西去,便彻底离开故乡。
正是烈日当空。孟昱领着一行人抵达青禾镇。他骑在马上,穿一领湖色长衫,腰间束荼白锦带,当中嵌一枚龙眼大的青玉。衣裳虽薄,仍热得浑身冒汗。他在日头下微微眯起眼睛,四处望了望这个边陲小镇。
当中一条长街,打铁的、卖布的、茶寮酒肆,有些热闹气象。
他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下。提高声音道:“休息一阵,吃了饭再走。”
随着他一声吩咐,一行人顿时停下。管家忙着找地方,看了半天,只见镇子不大,酒楼客栈倒是好些。指了一间看上去格外干净华丽些的,令众人前去整顿车马。
孟昱不管这些琐事,也不带人,独自走了开去——药材眼看告罄,他要去给婉琴多采买点。出了雁荡关,除非到望楼,再难有药店。
周婉琴躺在车里,只觉憋闷地难受。不安地侧了侧头,发白的嘴唇微微翕动。
小丫鬟珍珠凑上前去,只听见一句:“到哪儿了?”她轻声道:“说是叫青禾镇,镇子西边就是雁荡关。出了关,就不是我朝地界了。”
周婉琴缓慢地咽了口唾沫,舔舔嘴唇:“有些渴。”
珍珠连忙倒了水,先放在一侧,然后将周婉琴扶起,才端了水送到她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喝了水,周婉琴觉得有力气些,挣扎着坐起,说:“你扶我下车走走。”
珍珠如临大敌似的:“前头就到吃饭的酒楼了。进了酒楼再下车可好?外头日头毒得很,夫人万金的身子何必受这个苦?”
“又不是灯芯,风吹吹就灭了。我不过下去略走几步。”
“夫人,要不就在窗边靠靠可好?”
周婉琴登时变了脸色:“我的身子还是你的身子!我是夫人还是你是夫人?”
珍珠这才不敢再劝,只皱了眉,苦了脸,叫前边停了车。然后钻出来,掀开帘子,准备搀周婉琴。
脚才刚垂下来,还没到地面。走在前头的林大娘回头看见了,三两步赶回来,冲珍珠嚷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也敢让夫人在这毒日头底下暴晒!看将军回来,不揭了你的皮。”
珍珠立时低了头,急得眼圈都红了,却不敢分辨。
周婉琴只觉晕得厉害,双腿软得立不住,便靠在车辕上,有气无力的:“是我要下来的。今日就出关么?”
林大娘点着头道:“将军是说吃了饭就上路,赶天黑前到关外一处庄子,说今晚歇在那里。”
周婉琴听了默然。半晌垂下头去,低低地说了一句:“今日就要背井离乡了啊。”声调越来越低,最后低得像是被裙裾扫进灰尘里。
她看不见,不知道这镇子有多大,长什么模样。但到底还是在本国本朝。间或传来的人声,是听得懂的汉话。
她自小长在江淮。当年家破人亡,从江淮一路到京城,本以为已经到了天尽头。费了好长时间都没改过在江淮养成的习惯。一到春日,便想鲥鱼。一到秋天,又想吃蟹。见惯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习惯了软风带着湿意,将女子养得如花般娇嫩。京城春夏一干燥,她身上就起疹子。
想不到今生,竟还走得这样远。
林大娘见她脸色越发苍白了,不禁关切道:“还是回车里罢?路虽不远,天太热,走走还是费力气。”
周婉琴摇摇头,招手示意珍珠搀着自己:“我晒一晒。”这日头再毒,毕竟是故土的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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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了约有三月时间,众人才听孟昱说:“不日就将到望楼。”
一路崎岖,山长水远,听见目的地将近,却再也没有欢喜的力气。
三日后,随着朝阳的霞光染遍平静水面。灰色城墙的轮廓在众人眼前一寸寸拉开。高墙、穹顶、旗帜,在金光中,恢弘得像一场梦。
先是问剑难以置信的声气:“将……将军,这就是望楼?”
“是!”
一别十数载,今日归兮。
再行得一段路,只见城门大开,却不见熙来攘往的人,而是两列长长的侍卫队伍,皆持枪着铠甲。日光一照,晃人的眼。
问剑就跟在孟昱马后,见这阵仗不知是何意思,一时嘀咕。只听猛的一声:“来者可是孟大将军?”
孟昱在马上一抱拳:“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