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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阴沉沉的天终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或者不能称之为雪,而是细小的冰晶,半夜的时候冰晶就已经落下了,伴随着冷雨,天气仿佛一夜之间从冷变成了寒冷。
天亮了之后秦惜还是觉得冷,穿了一身棉衣,坐在火盆边直搓手。她从宫里出来的比较匆忙,衣服什么的全都留在皇宫里,身上穿的也都是普通的冬衣,晴天了还好,这样的阴雨天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因此秦惜就不出门了,吃穿用度都打算在院子里。
用过早饭时候秦惜还是觉得冷,门窗全都关上了,屋里火盆也在烧着,可脚底板还是一阵阵的寒气往上冒,她连忙挪了挪小凳子,离火盆更近一点。
用过早膳的时候青翎从外面回来,她出去了才一小会儿的功夫,脸都冻的有些苍白,收了伞一进屋就往火盆边凑,她把一个小包袱放在秦惜的身边,搓着手哆哆嗦嗦的道,“今天的天真冷,外头根本就不能待人,雨夹着冰粒子就是一滴落在身上都觉得冷的瘆人。夫人,这是表少爷那里寻来的一件雪狼皮的大裘,您赶紧披上。”
秦惜解开小包袱,包袱里里面那件雪白的大裘没有一丝杂色,手抚上去就能感觉到柔软,雪狼皮本来就少见,更别说是这样一点杂色的都没有了。她微微一愣,转头问青翎,“你从表哥那里寻来的?”
“对啊,刚才奴婢出门去给您找衣裳,但是您现在肚子这么大,表小姐她们的衣裳你根本穿不了啊,刚好表少爷下朝了,瞧见奴婢去兆以上,就让奴婢去他那里把这件大裘给拿来了。”
秦惜皱眉,把包袱又给系上了,她摇摇头,“还回去吧。”
“啊?”
“表哥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最怕的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天气,现在天气陡然一寒,他的身子肯定受不了。这雪狼皮来的必然不容易,说不定就是他每年都穿着的,我在房间里又不出门,也用不到这个东西,表哥他每日里还要上朝……还是把这个还给他吧。”
她记得先前芷儿跟她说过,表哥最怕的就是忽冷忽热的天气,先前夏天的时候就是因为太热了险些犯了病,现在冬天这样的冷,没有这样的动物皮穿在身上御寒,恐怕他身子会不舒服。
“可是……”
“别可是了。”秦惜把包袱递给青翎,有些歉疚,“外头还下着雨呢,还是得让你跑一趟,你把这大裘还回去,等雨小一些了再让人回宫去把我的衣裳给拿过来。”
青翎无奈,只得接过了那包袱,叹息道,“……好吧。”
秦惜还没有让人去宫里拿衣裳,容恒就在下朝了之后带着她的衣裳来到了大学士府。
容恒让人拿的衣裳很多,足足两箱子,都是专门给秦惜做的衣服,她的肚子太大,普通的衣裳都穿不上,所以都是府里的人专门给做的,进宫了之后就是宫里的绣娘给做了。容恒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锦袍,连个袄都没穿,外头披了一件黑色的大裘,他站在屋檐下吩咐人把两个箱子抬进了房间,这才挥手让人退下。
秦惜瞧见他单薄的穿着,皱了皱眉,没说话,再看看他让人带来的两大箱的衣裳,眉头皱的更深了。
她坐在火盆边没动,瞧见屋里没人了才轻哼了一声,“你给我带这么多衣裳是想让我在舅舅这里住多久啊。”
容恒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他没有走到她身边,而是学着她的样子搬了个小凳子在火盆边,等身上的寒气被驱散了才把小凳子挪到她的身边。瞧着她冻的有些发白的唇,他没好气的从箱子里找出了一件貂皮大裘出来给她披上,又伸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她的手还是一片冰冷。
容恒皱眉,“你今儿个一天都没离开火盆吧,怎么手还是这样凉?”
“这个身体底子不好,到冬天就这样,没法子。”秦惜搓搓手,忽然反应过来,瞪了容恒一眼,“你别顾左右言其他,快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是打算让我在舅舅这里住多久,嗯?给我送来这么多衣裳,是不打算让我回去了啊?”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酸溜溜的道,“是不是宫里的美人太多了,想不起来我这个糟糠之妻了啊?”
容恒挺喜欢她这样撒娇吃醋的样子,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宫里有美人吗?我没见过啊。我每天下朝了之后都不往后宫里去的,每天都在勤政殿里批奏折。”
秦惜面色一喜,突然想起了什么,拍掉容恒的胳膊,轻哼一声,“骗人!”
“没有骗你。”
“你这些天没有去给皇祖母请安啊?我就不信你没有在皇祖母身边看到那两个女子。”秦惜别过头去,轻哼道,“皇祖母不给你牵这条线才鬼了。”
“孙远扬没跟你说吗?”
“呃……”
说什么?
秦惜转头看向容恒,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容恒勾唇一笑,捧住她的脸颊,重重的在她唇上啃了一口才道,“你这个醋坛子,我哪能让别的女人在咱们家里待着,前两日她们两个染上了风寒,太医院的太医给看了说是会过病气儿给奶奶,所以我让人把两个小姐送回府了。”
秦惜一愣,眼睛里立马就有了笑意,“你干的?”
“怎么能说是我干的呢,只是那两个小姐不小心给我奉茶的时候把茶水洒到了我身上,所以我就罚她们在大殿门口站了两个时辰而已嘛。”
秦惜眼睛里笑意更浓,捧着容恒的脸,也重重的在他在嘴上啃了一口,“容恒我太爱你了!”
哈哈,容恒这损招都能用出来,要知道虽然前些日子没有下雪,可是毕竟已经是十一月,眼看着下个月就是腊月了,就算是大白天,那北风一刮,也是相当的冷的,两个小姐一个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一个是兵部尚书的嫡出妹妹,都是从小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让人家在风口里站两个时辰,哪里有不生病的道理的。
她抿嘴笑的像只小狐狸,仰头笑眯眯的瞧着容恒,“嘿嘿,表哥都没有把这事儿告诉我呢。”
容恒心道,他巴不得你在大学士府里多住些日子,多让我心里不舒服,怎么会把这事儿告诉你。嘴里却笑道,“表哥兴许是给忘了。”
容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头问容恒,“皇祖母生气了没有?”
容恒面上的笑淡了些,轻声道,“还好,奶奶总不可能为了两个小姑娘跟我生气。”
秦惜点头,她就知道是这样,如果是她在宫里的话就不一样了,指不定皇祖母以为是她跟容恒说什么了,所以容恒才这样干的。她叹口气,“你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啊,你跟皇祖母商量的怎么样了?”
容恒无奈,“奶奶她这个人比较固执。”
好吧。
秦惜叹口气,年纪大的人好像都比较固执,尤其是太皇太后,她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后,十多年的皇后,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哪里吃过瘪,所以相对于别的老人家,这个固执的就更厉害了。秦惜倚在容恒的肩头,摸着自己的肚子,没说话了。
也是她太心急了,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可能就说通了老人家呢,看来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啊。
她无奈的摸摸肚子,“容恒你要努力啊,我还想跟你一起过年呢。”
容恒心里一片柔软,他抱紧了她,“你放心吧,今天十一月初八,离过年还早着呢,其实我能感觉到奶奶的态度已经软化了些了,让那些小姐们进宫陪她聊天解闷的话再也没有说过了,而且这两天还跟我提起了你和汐月,言语间倒是很想念的,媳妇,你再给我点时间,最多半个月,我肯定说服奶奶,让她不再插手咱们的事情。”
秦惜点点头,她对容恒的话是半信半疑的。
她先前那样忤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能想念她才有鬼呢,想念汐月她是相信的,就算提起她,估计也是提她肚子里的孩子。
其实秦惜没有猜错。
太皇太后跟容恒确实提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知道秦惜回了娘家,太皇太后当即就发了火,说她这个皇后太恣意妄为,开国以来也没有听说过皇上和皇后闹了矛盾,皇后就回娘家的。所以太皇太后当即就打算让人把秦惜给带回来。
她当时是这么跟容恒说的,“她一个人要回去也就罢了,她肚子里还有皇室的血脉,怎么能这样不顾大局的就回去了?坐马车那样颠簸,若是伤到了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她就是年龄太小,一点事儿都不懂,真的出事了,看她去哪里哭!”
容恒无奈,只说大学士府的孙远扬医术高明,也阻止了她去让人把秦惜带回来的行动。
容恒想着先前奶奶盛怒的模样,那个时候媳妇若是也在,必然是两败俱伤啊。他叹口气,只能尽快加快速度说服奶奶,虽然耗时,可两边都能相安无事,也是最好的法子。
只可怜了他,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搂不到自己媳妇,习惯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现在他不抱着媳妇竟然都睡不好觉了。每天这样抽空出来看看媳妇的日子……真的十分痛苦啊。
容恒留在大学士府跟她一起用了午膳,到中午的时候冰粒子下的更密集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都冻得回房间去了。秦惜也觉得冷的厉害,上了大炕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
容恒看她只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小脑袋失笑,摇摇头,却也踢了鞋子上了大炕。大炕被烧的热乎乎的,刚上去就觉得身子一暖。容恒坐到秦惜的身边,直接把她搂到自己的怀里,用身体给她暖着身子。
秦惜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八爪章鱼似的缠上他的身体,容恒对于这种投怀送抱十分享受,伸手抱紧了她,笑眯了眼睛。
两个人就以这样诡异的姿势开始闲聊。
“你今天不忙吗?没有奏折要批阅啊?”
“今天不忙。”
容恒搂紧他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让两个人靠的都舒服些,这段时间刚刚登基事情自然是比较多的,忙碌也成了最基本的状态,容恒最近也在考虑这个事情,怎么也不能这样一直忙碌下去。
自从延昌帝废除了丞相制之后就是由皇帝直接监管六部,这样一来权利倒是抓在手里了,但是会让自己变的异常的忙碌。做皇帝并不是他最终极的想法,他也不想这样忙碌,所以他最近在找能信任的人重新把丞相制度实行起来。
他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孙远扬,孙远扬对待事物有种超脱常人的看法,而且才华横溢又聪明绝顶,这样的人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他也跟孙远扬谈过,被他给拒绝了。
他现在还记得先前孙远扬拒绝他的理由,当时他是下朝了之后,他让人把孙远扬叫到了勤政殿,明明他穿着一身朝服,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像朝堂中的人,更像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修仙者。
很多次容恒都有这种感觉,每次早朝的时候他坐在龙椅上,一眼看过去,孙远扬其实站的地方不明显,他的容貌也不是百官中最出挑的。可是很奇怪的是,每次他的目光从百官身上掠过,一眼就能看到他。
宛若鹤立鸡群,那样的格格不入。
当时孙远扬眼神带笑,仿佛在看他,又仿佛没有,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惜儿,我这辈子都不会踏入朝堂。”
容恒只觉得惋惜,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的身体的情况在那里放着,真的做了丞相,恐怕要操劳,对他的身体也没有益处。
所以他想了一下也就释然了。
从此两人再也没有谈过类似的话。
“想什么呢?”
容恒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眼瞧见秦惜不满的视线,他抿着唇微微一笑,没有隐瞒,“我在想应该找个有能力的丞相出来,这样我就能轻松的多了。”
“有合适的人选吗?”
容恒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丞相虽然有独揽大权的可能,不过容恒对自己有信心,如果连一个丞相都控制不住,他这个皇帝做的也就太失败了。
提起丞相,秦惜不得不想到自己的父亲,她一直在想办法给爹爹翻案,可是最近的容恒太忙了,忙到她不忍心再给他添压力。她靠在他想的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嘴角微微抿起,“容恒,我听表哥说最近朝堂上都是上折子让你册妃的?”
“现在已经少很多了。”
他登基之后从来没有在朝堂上发过脾气,那一日直接当着百官的面严厉的训斥了温太傅,兴许是他的怒火让百官们知道了他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所以当即就消停了下来。还在努力坚持的也就是那些清正的御史了。
他瞧着她欲言又止,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其实苏家的事情他登基之后就一直在暗中进行翻案的打算,只是暂时不想告诉她,这事儿提起来就是她的伤心之处。容恒抚上她的小腹,转移了话题,笑吟吟的问他,“最近孩子乖不乖?”
提起没出世的孩子,秦惜脸上泛起了柔和的光芒,她在容恒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他怀里,轻声道,“一点都不乖,现在踢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哎,容恒,这孩子以后若是出生了该多皮啊,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这样皮可不是好事儿。”
容恒失笑,“你小时候还不是挺皮的,现在不也挺好的吗。我听娘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刻都坐不住,长大了慢慢的就稳重了。而且皮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过的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什么都比不上健康开心。”
两人说着话,今天一天都没有动静的肚子突然又开始动了,容恒和秦惜的手都放在凸起的肚子上,那孩子动了一下,两人立马都感觉到了。
“这还是不是知道我们在说他,所以这么激动吧?”秦惜瞪眼。
她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肚子又被踢了一下,这回连容恒的眼神都有些诡异了。
容恒摸着她的小腹,试探的道,“咱们的孩子以后估计特别聪明,还没出生呢都能听懂咱们说话了。”
容恒话音刚落,秦惜的肚子又被踢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秦惜轻咳一声,低声道,“也不一定呢,万一生出来是个小笨蛋呢。”
这回肚子没动静。
“怎么会呢,咱们的孩子一定是绝顶聪明的。”
秦惜的肚子被连踢了两下,这回两个人可算是明白了,感情这孩子只喜欢听好话,不喜欢听不好听的,所以夸奖的时候就兴奋,说他哪里不好了,立马就不动弹了。
秦惜嘴角一抽,小声的嘀咕,“这什么破小孩,不知道兼听者明偏听则暗吗,这样老喜欢听好听的可是怎么回事儿。”
容恒也压低了声音,“没事,以后出生了之后咱们好好教育他。”
秦惜的肚子被连着踢了好几下。
秦惜嘴角又是一抽,声音压的更低了,只让容恒听到,“……小屁孩还知道抗议了。”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都抿了愉悦的笑。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愉悦的闲聊过了,因此聊的十分的开怀尽兴,一直到晚上容恒要离开的时候秦惜还有些意犹未尽,她可怜巴巴的拉住容恒的袖子。
“外头的雨还没停呢,这时候最冷了,要不你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住下,明天上朝的时候再跟表哥还有舅舅一起进宫?”
容恒也很想这样,但是他今天在大学士府已经待了太长时间了,等会儿回宫了还要继续奏折到很晚,准备明天的早朝,所以尽管心里不舍,还是摸摸她的脑袋跟她道别。
“媳妇,乖啊,我明天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