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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寂心情不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汁子来,章家上下都提着小心,不敢高声说话。明鸾胆子大些,还能照常与祖父谈笑,只是见他每每笑得勉强,也不好太过放肆,也就收敛了,又小声嘱咐两个小堂弟乖巧听话些,别惹他老人家生气,另外再私下提醒正院里侍候的丫头婆子小厮们,做事多加小心。
章寂的心情一直不见好,但也不是整日闲在家里。他回京后养了这几个月,身体情况已经大有改善,趁现在天气还不算太冷,便借着探访旧友的名义,带着几个亲信长随出门,偶尔也会把虎哥儿带上,让他在亲友之间露露脸。不过他拜访的人家倒不是最亲近的那几户,诸如石家、常家或是其他姻亲之类的,反而是旧年他在军中为官时结交的一些老将。
那些都是精明圆滑之极的老资格了,虽然算不上赫赫名将,却也在军中或兵部打混了几十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当年章家出事,他们各自家大业大的,瞧着势头不好,自然不会冒险伸出援手,但如今章家已经东山再起了,虽然章寂老爷子一直闲在家中,但三个还活着的儿子都在军中任高官,多多结交,攀点交情,自然是没错的,说不定还能得些额外的好处呢。原本他们还顾虑章寂会记恨当年之事,但对方主动靠过来,还不知机就是蠢人了。
这几位老人都混了几十年了,京城里换了三位皇帝,也没让他们的官职家业伤筋动骨,而他们对朝中局势的了解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托这几位老滑头的福,章寂得了不少最新的内幕消息,从皇帝不重女色少宠幸后宫妃嫔,到临国公府石家与建文旧臣生出嫌隙,应有尽有,他也因此弄明白了许多从前觉得困惑不解的事。
但章寂的心情并未因此有所好转。皇帝对后妃们态度如何。他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帝后关系还是相当和谐的,只是石家这墙头草越做越回去了,似乎已经无法再继续风光下去。这倒罢了,偏偏妹夫还接连出了昏招,以后看来是真的要败落了。
石家怎会向皇帝求娶沈昭容呢?皇帝既不想纳沈昭容入宫,不想沈儒平与沈氏姐弟俩过多干涉朝政,但又想护着母族,不希望他们受委屈,他能怎么办?石家主动送上门来。三朝公府,数十年屹立不倒,还有比他家更合适的么?冯家的外孙虽不好,但他姓石,是石家的嫡长孙,即便日后无法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也能安享富贵。沈昭容嫁了他,真是又体面又省心。而石家主动求娶,日后也就没有底气薄待这个媳妇了。
章寂明白石家妹夫是急了,他家本就有背弃先帝与悼仁太子。投靠建文帝的嫌疑,后来勉强凭着些许功劳,及时转投向新君一方,到底根基不稳。原来还想着送了孙女入宫,但凡能得些宠爱,石家在朝上说话也有底气些,再加上建文旧臣一派的支持,地位也就稳固了。但如今石美人只受过皇帝一次临幸,别说宠爱了,连皇帝的面都很难见到。建文旧臣们又谋求另起炉灶,如果石家再不想办法,迟早会被抛在一边的。如今他们直接娶来皇帝的亲表妹,与皇帝就亲上加亲了,即便没有建文旧臣的支持,也不怕会被排挤出权力圈子。
这个道理章寂能想明白。却仍旧不愿意接受。沈家是什么家教?如今连皇帝都嫌他们了,沈昭容的名声更是臭不可闻,石家还要娶她做嫡长孙媳,可以说是不智之极。除非他们早打算废了大孙子的继承人之位,只叫他夫妻二人日后闲养在家,否则沈昭容一个人就能毁了整个临国公府!
章寂可以不在乎石家其他人,却放不下亲妹子,只能下帖子请了她过来,与她将利害关系分说明白,谁知石章氏却道:“大哥,这道理我如何不懂?早先我就不乐意娶沈家丫头!因此才想着来找大哥,看能不能重提当年的亲事。可你拒绝了我,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说服老公爷呢?如今老公爷擅自向皇上提了亲事,皇上又允了,覆水难收,我也只能由得他们去了。”
章寂皱眉道:“既如此,你们可要想好。只是结下这门亲事,与皇上做个姻亲,借借势,压那群建文旧臣一压,倒也没什么。但若真叫沈家丫头做了你们家宗妇,你只瞧着我家五年前是个什么情形,再细想去吧!”
石章氏听了,还真担心起来。沈氏当年也是众人眼中的好媳妇,从没人怀疑过她不是宗妇的好人选,名声、本事、手段都比如今沈昭容强多了,但她平素不出错,一出错就把整个夫家给拉进了泥里,连同皇孙都遭了殃,只瞧她那时处事的手段,就知道是个面上精明内里糊涂的。这样的人可做不得宗妇。沈昭容也不知道秉性如何,万一还不如沈氏,将来石家岂不是要被她连累了?
面对妹妹的担心,章寂只能劝她:“你那大孙子,身上有冯氏血脉,日后的前程已是注定毁了,能活着已是皇恩浩荡。你们夫妻也别强求了,让他成婚后,带着妻子到京外寻个清静地方归隐吧,好歹还有富贵日子过。若是强求出仕,皇上就先看他不顺眼,哪怕是仗着老婆的面子,勉强得了差事,也不会有大出息。让他离开,才是真正保全他呢!”
石章氏听得直点头,只是还有些迟疑:“我听人说,皇上是个宽仁厚道之人,当初投靠了建文帝的臣子,还有人曾往悼仁太子身后泼过脏水呢!可皇上都一一饶恕了。我们家媳妇是冯家女儿,当年老公爷又犯过错,可皇上不但不怪罪,仍旧我几个儿子女婿做着官,还纳了孙女儿进宫。兴许他日后未必会怪罪大孙子也未可知。那孩子是我们夫妻从小看着长大的,最是懂事聪慧不过,若就此废了,岂不可惜?族里别的孩子又都不成器。”
章寂哂道:“侥幸之心不能再有了。皇上是不处置他,但也不用他,他占了这嫡长孙的位子,日后还要统领全族,你叫石家日后还有什么前程?!你长子年纪也不算大。趁早娶个填房回来,生个儿子,从小儿细心教养了,过个十几二十年。你们家就有了新宗子,还是出身干干净净无可挑剔的孩子,岂不比死守着如今这个强?我这是看在手足情份上,不忍心叫你晚景凄凉,外甥们没了前程,才好意劝你,听不听是你的事。大不了日后我叫你几个侄儿包了你母子几个的后事。难道还会嫌麻烦么?”
石章氏脸色白了一白,惶惶然回去了。也不知她是如何跟丈夫商量的,没多久就有消息传回来,说大孙子娶亲是大事,她年纪大了,精力不继,几个媳妇、侄媳妇都才能平庸,竟没有个合适的主母主持大局。因此打算先给长子续弦,再准备大孙子的婚事。
章寂闻讯后暗暗松了口气。这时明鸾就在边上,正好听见了。心里倒是有了些想法,等报信的人一走,她便问祖父:“石家既然打算给世子续弦,日后要是生了孙子,现在这个大孙子就要被抛在一边了吧?他家总算清醒过来了。”
章寂笑了笑,心情放松了,他也有心情与孙女儿说笑了:“这个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这样,也许另有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