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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的碎煤已经冒出青色焰苗,正是火候最好的时
补铁锅的老孙头却不着急下手,而是眯缝着眼睛把旧铁锅上的底灰刮干净了,露出铁锅上一道寸余的小小裂缝,然后用小巧玲珑的铁锤子轻轻敲击,以行家的口吻说道:“瞅瞅,这锅都破成什么样子了,幸亏是你拿来的早,要不然这么好的锅可就全废了……”
说话的同时,手中加了暗劲,稍微一用力,就把一寸的裂缝敲成了三寸的大口子:“你看看,这么长的口子,光用铆钉是不行,得用火补才能好。火补的结实,耐用,只不过要再加三文钱……”
作为一个补锅的匠人,有两门手艺必须掌握,一个就是用来赚钱吃饭的补锅法,还有一个就是砸锅法。
很多时候,如何打破一口锅,和如何补好一口锅同样重要。也只有把铁上的裂缝敲的更大,让需要修补的人认为必须多花几个铜板才能补好,要不然怎么多赚几个小钱儿?
在这个不大的舒城里头,深谙此道的并非只有老孙头一人,淮西都帅李四也是个中高手。
趁着“八月十五行动”的热乎劲儿还没有过,李四召集了淮西地面儿上的豪门大户,齐赴舒城。
舒城是赴死军成军以来的第一个县城,也是赴死军势力比较集中的地方,最要紧的是这里距离基地很近,不必鞍马劳顿的跑太远。
至于庐、凤等地的财主地主大老爷们,反正他们也是闲着没有什么事情做,李四不介意让他们鞍马劳顿一回。
都帅大人的令都下了,各地有名有望的大户们哪个敢不动?就算是家里的房子着了火,也不敢耽搁了都帅大人地时辰呐!
被驻在地方上地赴死军一请。这些人还不肝儿颤地?只要被李四想起来。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事情。少不得又要破财。
说是“请”。可赴死军地战士一点儿要请地意思也没有。冷眉冷眼地把命令一下。就要立刻启程。这哪里是请。就差一绳子捆上了。
据说是都帅大人要宴请大伙儿。可大伙儿这心里头可没有半点欢喜。
李四地宴席哪里是那么好吃地?
恐怕是宴无好宴。会无好会。破点儿财不算个甚。可千万别弄一出鸿门宴来。
不管是远地还是近地。不管地骑马还套车。放屁地工夫都不敢耽搁一下。心里象揣着个小鼓一样。来在了舒城。
老实说,这些人里头绝大部分都没有见过李四本人,也没有人愿意看到他。不管他李四是青面獠牙也好,是三头六臂也罢,总之是最好不要见到。
可这回不见是不行了,李四把大伙儿“请”到舒城的私宅里头,什么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可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似乎是早就约好了一般,大伙都带了点见面礼。有当地的土特产,有时鲜的稀罕物件儿,也有直接封银子地……
反正这头一回见到淮西的主宰人物,总不好空手的吧。
院子里早就摆开了二十多张大方桌,每个方桌都配了四把椅子,椅子不够就用板凳来凑。桌子面儿上一个大茶壶几个小茶碗,还有一盘儿果子,或者是核桃或者是红枣,有地桌子上甚至连果子也没有?
对于这样寒酸的所谓“宴席”,大伙儿都有心理准备,反正也不是真要来吃什么三九大席面儿来的。
可就是这样,这些人也不敢坐。
那位都帅李四大人还没有出现呢,谁敢三礼不说六礼不讲大喇喇的一屁股坐下?这要让都帅大人挑了礼,就是吃不完地麻烦。
两三百号人,眼睁睁的看着就是不坐,很是拘谨的站立在院子四周,等候李大人的“大驾光临”。可一直等到过了晌午的时候儿,李四还是没有出现。
腿站的麻了,好容易从里头出来个小丫鬟,脆生生地喊道:“我家都帅大人这就要到了,大人说诸位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儿的大人物,让大伙儿等这么久实在不好,让婢子替他给各位老爷先告个罪……”
让这么多人等着,谁也不敢说什么,也只有他李四有这个谱儿。谁还敢当什么告罪不告罪地,看着小丫鬟一个礼施下来,赶紧一哇声的说“不敢当”“不敢当”。
“都帅大人日理万机,身系军政要务,自然是忙地脱不开身子,我等理会,理会得,多等片刻也是无妨,无妨的。”
正和那小丫鬟客套着呢,里头走出一个穿青布袍子地青年。
直到身后的赴死军战士们把手中叉子一顿,“啪”的行就军礼,众人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个满脸带笑的年轻人就是传说中天下无敌的李四。
可不是李四还能有谁?在他身后跟着的那位身穿官衣头戴乌纱的就是舒城县尊金求德金大人了。
众人赶紧见礼,作揖的作揖,唱喏的唱喏:
“我等今日得见都帅大人虎驾,实乃三生之幸。”
“小人日思夜念,终于得见都帅大人,心中之情难以言表。”
……
李四赶紧摆摆手,朗声说道:“大伙儿的心思我明白了,明白了,今日是在我私宅当中,不弄那么些官面儿上东西……”
“大伙儿远道而来,早就乏了吧,怎么不坐?都坐下,都坐下,站客难打法嘛。那个谁,春兰,再搬几条板凳过来……”
李四热情的招呼着,活似一个十分好客的主人那样。
经过一番闹哄哄的谢座之后,众人这才坐下。可哪里敢坐的安稳了,都是欠着多半个屁股,仅仅是坐着一小点儿而已。
这么坐着比站立还要难受。
“兄弟我比不得各位呀,手底下那么多人要吃饭,实在拿不出银子来置办像样的酒席,只好拿一壶清茶招待大伙儿了。
以茶当酒吧,慢待之处,诸位海涵,海涵……”
“此茶胜酒多亦。”
“我早就戒酒了,还是喝茶好,嗯,喝茶好。”众人不住顺着李四的话头往下说,心里的小算盘都打的飞快:“看李四哭穷的架势,肯定是又要变着法儿地掏我们的银子了,只希望不要掏的太狠……”
这些人面子上都在笑,可心里头哪个不是在叫苦?
身在赴死军马足之下,也只能默认了李四的宰割。
李四依旧是满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刚才呀,我也注意到了,大伙儿都没有空着手过来,这见面礼的规程我也明白。可这里头哇,很多人都是我淮西的捐官儿,和我李四是上下级的关系。我要收了你们的礼,这可不就是行贿受贿了么?这些人地礼物一会走的时候,我会让人退还给大伙儿。其他的嘛,承蒙大伙儿看的起,这么大老远的还带了礼物,我李四心里头明白,这是给我脸呢,却之不恭,我就收了,哈哈……”
这么一说
曾花了银子捐个狗屁不是的官职地人们,心里倏的轻松惬意:好歹买了那个啥也不是的官职,看来也不完全就是一无是处,起码是被李四当成了自己人看待,一会下刀子地时候可能也不会太狠。
那些没有花钱买官儿的家伙,心里立刻就是一凉:买了官儿的和你李四就是自己人,那我们这没有买的岂不就是外人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做个冤大头了。天知道李四会不会趁这个机会狮子大张口呢。这要是回去了,说什么也要买个官职过来,当然不指望真地能有什么权力,可要是能让赴死军当自己人看,还是绝对物有所值的。
李四“滋儿”的品一口茶,脸上的笑容更盛:“眼下是什么世道也不必多说了吧?老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
来了,来了,话儿头是开了,接下来肯定是要张口要钱了。
李四看着下面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神色古怪,自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嘿嘿一乐,说道:“兄弟我也知道,大伙儿是怕我张嘴要你们的银子,是不是?”
这么那话一挤兑,众人脸色更加古怪。
这个世上,除了割肉就属掏钱最疼了,有钱谁愿意往外掏?可当着李四的面儿,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
“哈哈,今日之聚乃是咱们私下碰碰头而已,互相说说心里话儿,大伙有啥就说啥,也不必藏着掖着……”
终于有人站出来,惶恐地说道:“都帅大人做的是为国为民地大事,小人知道这个,若是赴死军……咱们赴死军真要短住了,都帅大人尽管开口。只要数目不是……不是太大,小人情愿舍家为国。可数目要是太大了,小人可实在拿不出来……”
“好,”李四遥遥拱手:“我最敬的就是这位大哥这样地汉子,能舍家为国,好汉子。不过呢,大伙儿实在是误会了,今天咱们不说钱的事儿。我也绝对不会再掏大伙儿地子了,这点儿事情我说道就能做到。”
啥?不要银子?原来不是要银子的呀!李四这么一说,大伙儿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着了实儿。不要银子就好,只要不掏大伙儿的银子就好说,什么都好说。
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以后也不打大伙那点银子的主意。
吃了李四的这么个好大的定心丸儿,众人无不眉开眼笑。
刚才的笑容肯定都是装出来的,现在才是发自内心的笑哩。
“哈哈,我就知道大伙儿怕我惦记你们的钱袋子呢,其实我李四也不是那么没出息,真要是手里头短住了,我找鞑子摸钱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懂?”李四笑着说道:“我知道大伙儿是叫我祸害怕了的……”
“哪里哪里,都帅大人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心情一好,说话也就大胆了。
李四拱手做个罗圈揖:“以前那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不得不得罪诸位,不得不从诸位碗里找食吃,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今日就算我李四给大伙儿陪个不是了。”
众人赶紧齐齐起身还礼:“大人是为国出力,我等小民自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实在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大人之礼。”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融洽,李四这才说道:“今天呢,我就问大伙儿一句话,大伙儿都是有田有产的大户,大伙儿说咱们淮西的赋税重不重?”
“不重,不重,”明明是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重税,可大伙儿就是再放肆也不敢说个“重”字儿,那可是打李四的脸呢。
“哈哈,仅仅是一江之隔,咱们这边地田税商税就是南都的三倍,我知道税负极重。”三倍于江南的赋税,要说不重可就真是见鬼了。得亏是在李四这里,这么重的税赋负担要是搁在崇祯朝,光是言官清流的吐沫星子都能把李四淹死好几回。
“容小人说句公道话。”座中站起一人,礼数很是周全,看样子也是读过书的:“表面儿上看,都帅大人的税是重的不能再重了,三倍于朝廷怎么说也不算是轻了。可账不是这么个算法儿,比如我家,在江南和庐州都有布行都有田产。可咱们淮西只要是缴税之后,再无其他杂七杂八名目繁多的各种开支,细算下来,负担比江南要少地多。至少,不必再上下打点衙门里的大老爷们,也没有人打着各种幌子加税抽份儿钱……”
别的不说,大明立国之初,田赋可以直接用糙米的方式缴纳。既然是糙米,肯定是有点儿稻壳什么的,官府收回去以后也是要再加工一下去去壳才能吃,理所当然也就要扣除一部分的斤两,用来抵消稻壳地分量。可如今朝廷的税法没有改,下面的大老爷们却只收精米不要糙米。而且照样要刨除稻壳地斤两,谓之去杂税。
可几千年来,谁他娘见过精米还要去稻壳儿的?
可官字就是上下两个口,人家怎么说下面的人们就得怎么办,谁叫大伙儿是老百姓呢?去杂就去杂吧,大伙儿也就认了。可如今的去杂税竟然到了每石要扣十三斤地疯狂地步,光是这一个杂税就比朝天里的田赋还要多的多,就是下面的奸商也敢把去杂去的超过二斤,地方上竟然达到了十三斤,难道他娘老百姓的稻壳是铁地?竟然要扣这么多?
众人深以为然,大表赞同。
历朝历代,税费从来就不是什么大的负担。要是严格按照制度来看,从来就没有哪一朝地赋税真就重到逼迫老百姓造反的地步。
最大地负担来自地方势力的盘剥,和附加在税赋之上地各种开销。
江南行的是崇祯朝的税法,按照这个税率,粮食产量相当高的江南每亩税赋折合粮食也就在十一二斤左右(北方灾区是八斤),在亩产精米能达到四百斤的江南这点税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老百姓们收获的四百斤粮食里头,自己留下的也不过是大几十斤而已,绝大部分就凭空“消失”了,既没有进国库,也没有在老百姓手中。
可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说起来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但这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可不是在变戏法儿。
至于那消失的绝大部分财富,李四很清楚到了什么地方。
在官僚士绅阶层手中。
在淮西,赴死军以雷霆甚至是血腥的手段清洗一大批官僚士绅,同时震慑了同一阶层的其他人。以强力手段把高达七成以上的地租降到五成,同时任命自己人,组建成新的官僚阶层。
从骨子里讲,这个崭新的官僚阶层还赴死军的军队北部人员,对于李四的命令,执行起来也是不折不扣。
因为没有借机大肆搜刮,更没有巧立名目的征取这税那税,虽然淮西担着国朝最重的税赋,老百姓的收入反而有所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