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未归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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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未曾挑明了说,不过当日那件伤心事,纪二哥当然是自责日久,着实无言以答,听罢默默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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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倒是月月有信回来给纪鹤龄,每年也会领着孩子迢迢千里回家过年。

纪鹤龄也尝听闻,说是新皇派人在旧昆仑域的所在,建了一座什么放生池,那地方神的很,前些年分明还大雪冰封的,气候无比恶劣,近年来却颇得上天眷顾似的,雨顺风调,远近甚至有人开始兴建起了民宅。

不过唐糖每年回来的时候,对西边所遇依旧只字不提,纪鹤龄晓得她心结所在,一家人很有默契地绕开了这个问题。

今年归京的路上,母子三人遇了场风雪,紧赶慢赶,除夕中午方才到的纪府。在曾爷爷处用了饭,裘宝旸便接上翘首以盼的大宝去了马球场,唐糖则领着小醉去瞧大伯。

孰料纪伯恩并不如爷爷所说,如往日一般独自闷在房中练字。

一问之下,纪刀刀支支吾吾,半天才透露说:“伯父又去了柳条巷素琴阁,爹爹不放心,已然跟着找去了。”

又……素琴阁是个什么地方?柳条巷好像是条花街啊。

纪鹤龄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嘀咕了句:“那孩子,这大除夕的……”

老爷子显见得早知纪伯恩常去那处,也从来就由得他。不过老人家说起此事,面上却浮现出一抹愁容。

既说到了这个份上,实则也没什么值得瞒的,都是这一年来发生的琐屑之事。

起初算是纪二挑的头,当年大哥哥生死未卜,他自己几年后暗地里娶了谢木兰。说起来谢木兰是二嫁,纪二并没有横刀夺嫂,但他惯来道貌岸然,终归于心不安。

纪伯恩本来温润平和个人,经了这场漫漫浩劫,宛若大病初愈,性子被磨得温吞木讷,平日在家同家人交流甚少,只将纪刀刀当亲儿子那般疼爱、教养。

他本就说不出话来,倒是有贤良淑德的好姑娘,不嫌弃这一款饱经沧桑的闷罐子,可一到正经相亲见面的场合,纪伯恩居然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人,看上去煞是傲慢。

旁人只道是这位落魄将军心高气傲,纪二哥却很了解这位哥哥,知他是自卑害羞,心底尤为难过。

唐糖也是真心服了,她万没想过纪二这种素有洁癖、又以君子自诩的衣冠之徒,居然想得出来,领他哥上那花街柳巷,花银子、练胆子……

素琴阁里收的皆是官妓,卢家的小女儿卢语珠亦被辗转卖在其间。语珠擅抚琴,伯恩擅书画,

后来的故事并不难想见,戏文中早是不胜枚举,落难佳人、落魄英雄……

纪鹤龄十分心疼这个大孙子,其实并不以为荒唐,至于门楣有光无光……这世上还能有什么光彩,比得上伯恩脸上重现的神采?

现实的阻碍在于律法,官妓不同于寻常的风尘女子,身份尴尬特殊,花多少钱捧上天都不为过,想要为她脱籍娶回家,却为法所不容。尤其对方还是卢家的女儿,身份亦相当敏感。

然而纪伯恩苦难半生尘埃落定,总不见得要他带着姑娘私奔罢?

唐糖听到这儿,心里头略略犯了点小愁。

这种事情,虽说事涉卢家,说穿了也还是开一句口的事情。

事情说大不大,面子上头那位也一定肯卖,问题是她都五年没理睬人家了,跑去就为了这事,会不会太过功利了?

无论如何,先去素琴阁相看相看大哥的这位红颜再说,小醉黏人,唐糖只好领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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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琴阁原是在那柳条巷内,一个不为人所查的岔道深处,莺歌燕曲已然十分缥缈,到了阁前,竟是只闻琴声。

那琴音冷冽凄清里,却又生生透着几分婉转蜜意。

巷尾门侧那具背影十分孤零,单看灰白头发单薄身形,色泽唐糖还以为这个是纪伯恩,想想大哥也太过纯情了,她这头都在替他们张罗婚事,他这儿还在倚墙作矜持……至于的么。

她让小醉扑上前唤了声:“大伯父。”

那人一回头,错愕低头,随即抱起地下的小姑娘来,捧在手里端详。

小醉愣了愣,一声“老伯伯”刚出口,望着五官样貌又极清楚自己认得,甜腻腻唤了声:“二伯父。”

那二伯父倒也不嫌弃她,由得她揪胡子,用不至于吓着小孩子的声调道了声:“好。”

唐糖方知认错了人,横竖她也从不同纪二说话,这里也只点了回头,算是招呼致意。

当年回京,此人照旧回他的工部衙门当差。

听闻成日里奔波劳形,也不知都忙了些什么,不过五年光景,愣将自己折腾成了一枚沧桑老者。有那么累么?

大约也是觉得没脸,纪二一本正经嘱咐唐糖:“你能劝则劝,我是劝不过来的,哼,大哥这一回逢场作戏,作得有些久,此事如何收场,还未可知。”

唐糖懒得理他,当初人也是你领来的,现在想起来要收场了?

望着他那张脸,又实在不忍心说什么了,纪陶若在,一定不会苍老成这个样子的罢?

由他引入内见过大哥,纪伯恩犹似在家中一般自得,他染了发亦剃了胡子,看起来利落清爽,可惜无法开口,望着久违了的唐糖,展颜微笑。

外头那个纪老二,苍老得不忍猝看,大哥看起来倒仿佛焕然一新,他一转身,携出那位温婉解意的卢语珠来,大大方方引荐给他的三弟妹。

作的什么戏?纪二真是小瞧他哥,唐糖一看便知纪伯恩是动了真情的了,那眉目之间迁延的情意,哪里能够有假,直让人忆起他旧年风华(纪陶:喂喂

她一点面子算什么?大年初一她便腆着脸,托裘全德大人帮忙引个路,进宫拜年去!

唐糖素来性急,片刻功夫,已然有了大致成算,立时先差了人,给马球场里的秦骁虎送去一封信。

此等大喜,怎好不趁热打铁,雷厉风行。

唐糖知道孙卢二家原为世交,便托秦骁虎作那个个媒人,他一定有法子觅见几个发在边疆的卢家故人长辈。大哥好容易有了个可心之人,无论对方现在什么身份,该有的礼数一桩都不可废,这才好教大嫂安安心心嫁过门来。

因为临时引了那秦大媒人前来一议,唐糖走不脱,索性拉了大哥于一旁坐下来,提了笔细细商议婚事细节。

语珠的面皮薄,带着小醉去里间拨琴,纪伯恩面泛红潮,淡淡点头笑听,眉目之中却颇含几分忧虑之色。

此生浪湍风疾,自己这么条残舟,也能有泊港之日么?纪伯恩已经习惯承受最坏的消息,若要唐糖为自己再行什么委屈求全之事,他是断然不肯的。

果然,秦骁虎一来,唐糖便急拉着他商议明日细节,当备什么礼物求见?不恰如其分是不成的,那个人不易对付,过犹不及更是不对的……以及见了赵思危又当如何开口?

唐糖着实有些怕那个人,种种细节,非掐算一个滴水不漏,明日才好入宫。

纪伯恩听得心急,如此难为做甚还去相求?正欲相劝,抬头却见那掀帘子入内的,是张意想不到的脸。

来福道明来意,也不曾一本正经宣旨,悄悄递过圣旨便告了退,一干人面面相觑,对这从天而降的好事一时真是不知当如何适应。

待终于缓过来,裘宝旸亦入了内,劈头先是奇道:“糖糖,那位也到了此间?你们打过照面了?”

唐糖明白他说的是赵思危,愣了愣:“来福来过。”

“不不,随着的便服,哥也不见得认错人罢。”

唐糖追去门去,跑到巷尾死胡同里,总算一眼认出那个身影,紧追了几步,终是唤了声:“陛下。”

赵思危顿了顿才转过身,默然不语。

唐糖尴尬道:“谢……谢啊。”

赵思危低哼一声:“不给你好处,你就不同我说话,想着我的好处了,开始琢磨送什么礼合适了?什么要恰如其分,过犹不及……我就想要串西边念珠,不用什么蜡,给我暴殄天物,朽木做的就好。”

唐糖笑:“朽木哪里做得成?去寺里给陛下求个乌木的。陛下几时也信了佛?”

“夜半睡不着,数羊用。”

“……”

“听说那座旧城……被你上蹿下跳,像个猴子一样都被翻了几遍了,可有什么进展?”

唐糖苦笑摇头:“……多亏陛下这些年提供的种种便利,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面谢。”

“愈发的虚伪,你是没有机会谢么,你是恨我。”

“没有没有。”

“没进展就多回京歇歇,这个鬼地方虽然比西边气闷,好歹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随便活一活,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

“其实就算人活着,到头也大抵活不满一百岁,朕是想开了,糖糖……”

“什么?”

“你也想开可好?”

唐糖一口回过去:“哦,这个我是想不开的。我那个共看春花秋月的人跑在天涯,至今还没寻回来呢。”

赵思危狠狠瞪了她一眼。

唐糖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却见赵思危往袖囊中摸了半天,居然摸出枚孔眼磨坏的金钥匙来,递至唐糖眼前:“喏,你那未归人。”

唐糖双目璨亮:“它在您这儿!它怎么会您这儿?可是当初纪陶在暗道里让你交给我的?”

“你至今未问朕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却要朕给你讲故事?哼,我是不高兴讲的。”

如今这人鬓间亦生华发,却居然越活越回去了,唐糖强忍着:“那您这些年……”

赵思危看她问得勉勉强强,不免又生一回闷气:“得了罢,总之绿帽子没你想的多就是了。”

“我何曾想过!”

赵思危深望她一眼,撇了撇唇,不再多作流连,转头走了,行了两步方才回首道:“撤离的时候,于那空狱门前捡的。本想早还给你,可你并不愿理我。如今朕想通了,还你。”

“空狱?”

钥匙分明被遗落在了石洞的入口,怎会转到监狱那头去的?这两个地方分明相去甚远,若非人为,那地下机括就存在一种别的可能……

赵思危当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哼道:“你知道么?本来朕还想借纪伯恩的事情要挟你改嫁的。”他撇下这句话,兀自孤零零走了。

不放心跟出来的裘宝旸听了末尾这句瞪大了眼,唐糖无暇琢磨其他,捧着钥匙正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拖拉啊,对不住大家了。。。。我也不敢乱作保证了,没想到最近那么多状况。。。继续埋头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