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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陶沉思:“恰能对上,我旧时查益王府案的时候,暗查过益王府中所有人,确实是有这么一位名唤黎祥大的老奴,于老益王妃薨后告病离府。不过,那老益王妃的母家,分明复姓钟离。”
唐糖一愣:“钟离?”
裘宝旸道:“是,哥因为身在京城,故而未敢深查此事。思凡他们的母妃亦姓钟离……”
纪陶点头:“正是孟州钟离氏,那位当是钟离太妃的姨母。钟离一族乃是开国之时高祖皇帝平定西北之功臣,后来逐年没落,但究竟是一支大族。不过,此处只余少量卷宗可供查阅,我查到的时候并未觉察任何不妥……”
唐糖仍喃喃:“纪陶……那位老益王妃,当真姓钟离?”
“怎么?”
“我未曾见过我的祖母,也未曾在任何信笺上阅到过祖母大人的名讳。只在祖父贴身衣物上,看到过褪了色的丝绣的‘钟离’字样,我想那总是祖母所绣之物,故而从小都一直以为,祖母姓钟……名离。”
纪陶大惊:“糖糖,上回我们计算岳父离开南凉那一年,距今可有四十余年了?”
“……有。”
“岳父若是活至今日……”
“父亲当有四十八岁了。”
“这么说,祖父可能并非一个人回的南凉,而且很快就有了岳父……”
裘宝旸亦听出了端倪:“……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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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有些无力,若是一切合乎猜测,祖母本来宿命是嫁给老益王当正妃,却最终嫁与了祖父,替她出嫁的乃是祖父的妹妹!
在当年,这样一种胆大包天的交换,不知目的何在?
祖父临终所言“还债”……究竟又是何意?
裘宝旸一路风尘,被纪陶催着由族长领着一同安顿休息去了。他本还想说些什么,看见纪陶使的颜色,遂听话随了族长去了。
唐糖茶饭不香,仍在兀自琢磨家中离奇之事:“益王府、马蹄棺椁……祖父若命我那位姑婆大人,以婚姻的方式靠近益王府,难道就是为的此类东西?这一切难道依然同我身上的血有关?你二哥幕后的那个人,总不见得是鬼?他若是个人,又不方便露面,定然是个极大的人物,不会是皇上罢。但我只听赵思危说他道貌岸然,难道他也求长生……”
纪陶抚一抚唐糖小腹:“真不该让你见裘宝旸的,你这脑袋瓜里弦绷得太紧,想再多我们不还是照样要朝前走?心思过虑对他们不好,你且想想这两个家伙将来叫什么?我听听他们的动静……”
纪陶贴耳去听唐糖肚子,左耳听罢又换唐糖道:“不是已然说好了,女儿唤小醉,儿子唤滑头,别的到时候再想……喂,三爷都听到什么了?”
“他俩齐声在唤爹爹。”
“三爷你这个叫做幻听,一个多月估计都还没有两颗黄豆大……”
“咦,你现在承认里头有两个了?”
“啐,我承认顶什么用?到时候万一没有,那个江湖郎中又不会赔给我们。”
“若是没有的话,我乐得继续辛苦。”
“不如现在……”
“不可以。”
唐糖蒙头哀叹:“按那郎中给的时间,我就还有四十三天才能……”
纪陶无语:“亏得你还一天天都算好了的?”
“那当然,每天都是倒数着的,不算被赖账了找谁去。”
“……”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快下去找你的裘宝旸说私房话罢……”
“我同这家伙能有什么私房话可说。”
“别给我装蒜,你同他有没有眼波传情什么的我是看不出来,不过你给裘全德写信述职,当真是因为之前的案子将近收官?我推测,你俩定然有不方便我知道的事情需要商议。”
“……什么时候学这么精?”
“美其名曰为了我肚子里的家伙,其实就是想要和我各司其职,三哥负责披荆斩棘,我负责给三哥生小崽子……哼,白欢喜你那么多年,还觉得你是世上最尊重我,最容得我无法无天的人,我是牲口么?哦,说起来,我连牲口都不如呢,我就是一个连血都不同于常人的怪物。”
纪陶颇内疚:“糖糖……”
“他是不是还有你二哥的消息?当着我,你不允他说?”
“真是鬼精。”
“我鬼精,还不是因为爱上一个比鬼还精的男人?纪陶……其实你二哥的消息,对我才是最要紧的。虽然族长认为没有人敢吃麒麟肉这种圣物,我却不以为然。祖父那一辈人所作的事情,我实在想不明白,但我一直在琢磨,你二哥想方设法要拆散我俩的缘由,是不是就是怕我怀了你的孩子?这个孩子注定是要被吃掉的,他不忍你伤心,便……”
纪陶听得心下悚然:“糖糖……别说了。”
“这样虽然也可以说通为什么外祖父也不愿我们有孩子。但是这个麒麟肉的吃法究竟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一刀扎在我肚子上,活剖了……生吃?”
纪陶倒觉得仿佛是自己的心口上被扎了一刀:“糖糖,今夜便让宝旸好好休息,等着明早我们一同寻他接着商议可好?我错了,就算摊了个小怪物,也该福祸共担才是。”
唐糖得意地将胳膊绕上他的颈子:“既知是你错了,那三哥哥要认罚的。”
纪陶身子一僵:“罚什么?”
“好不好容我先放肆放肆?”
纪陶猝不及防身子被她勾得半倒,声音都不稳当起来:“做……梦。”
“你要信任我的手艺,我一定好好钻研,怎么才能让你像做梦一样,好不好……”
“不行……”
“不行是这个样子的?你又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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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糖糖下树屋,独自在寨子里绕弯,遇见同样早起的裘宝旸,宝二好奇地问:“咦,你家纪陶呢?”
唐糖指一指身后自己的那间树屋:“上头补觉呢。”
“补什么觉?他昨天自己教导哥说的,早睡早起才对肚子里的娃娃好……”
“呃?娃娃在我的肚子里。”
“纪陶是只早起的鸟儿么,哥只知道他过去时常常有觉不睡,无案可办的时候,只有听他去找线人喝茶去搜罗细碎线报的,从不曾听说这厮会贪睡懒觉。”
“怎么就无案可办了,身上那么多案子,他……他劳心么。”
“劳心?三爷精力旺盛得很,从前心思用得再厉害也不可能累得晨起要补觉,他脑袋里装得下一千桩事,一千本书,他要是劳心,早就别活了。我爹常拿他来教训哥,说哥的天资不如人家纪三公子,后天还不如人家勤奋。哼,哥一气之下……威胁我爹说,你天天在哥面前夸纪陶有多好多好,哥是真的动心了,哥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上纪府提亲说要娶他!老头子吓昏了,这才罢休。”
“噗,你敢……”
裘宝旸望望身后:“诶,怎么还不见动静?我可怜的三爷……莫不是那场牢狱之灾,闹得他身子大不如前了罢?”
唐糖听了这话却是火了:“大不如前?宝二哥你敢血口喷人!”事关名誉,这事非得找裘宝旸好好理论。
裘宝旸冲唐糖招招手,压低了声:“那是你不知道三爷从前有多厉害,哥可是听那个若梅小倌私下告诉我说……”
“哦?”唐糖咬紧牙,饶有兴致地侧耳去听。
“那一年……”
才听了三个字,唐糖身子忽地腾空而起,猛地就遭人提溜起来:“谁!”
裘宝旸一见身后来人,人家抱着自己的小媳妇尚且泰然自若,宝二爷还没娶亲呢,臊得面上一红:“纪陶你起来了,看来你的身子还是不错的,呵呵呵……”
“糖糖,你别听宝旸胡吹,三年前我是奉裘老大人之命前往西京救过若梅,那伙歹人手段之险恶毒辣不及后来刑部凶徒之万一,故而我那回救人轻而易举,实在称不上多么英明神武。媳妇你总是信我的罢?”
“嗯,嗯。”
“乖。”
裘宝旸半遮着眼,实在不好意思相看:“其实这……也要怪你啊,害的哥现在总将你当纪二,习惯了处处针锋相对。”
“真的不是因为求娶不成,才对三爷我因爱生恨的么?”
裘宝旸气得跳脚,脸涨成一个猪肝:“哥那是吓唬老头子用的,天地良心,哥又不好你这口,鬼愿意娶你!哎,你这小子方才躲在哪里?如何同鬼一样的?”
纪陶假作伤怀:“我这两年来遭遇的离奇案情,多为纸笔难以言尽之事,我正要来寻裘钦差当面交接,却见你在我媳妇跟前……拆我的台。”
宝二爷最听不得纪陶受了那么多苦,一听心就软:“诶,你真的生气了呀?实在对不住哦,纪三哥。”
“宝旸,我去年出事那阵,万没想到今生还能与你共事。实在太好了。”
裘宝旸愈想愈内疚,人家如此大度重情,自己这般小鸡肚肠,他悔恨得眼泪扑簌落下:“三哥别说了,弟弟真的不是人。”
“怎么又哭了,从小爱哭,让你嫂嫂给你绞块热手巾来擦脸,糖糖去。”
“哦。”
“不用了……呜呜,哥有袖子的,不劳烦嫂嫂。”
唐糖自然没有绞什么热手巾,忍笑不易,索性将脑袋埋了起来。
裘宝旸边抹泪边琢磨,咦?这是怎么搞的?昨夜挣到的辈分和面子……怎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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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陶最初接下密查卢氏卷宗案时,并未曾料想这部卷宗的原本会被镂在冰上,并埋藏在冰砌的公主墓中。
卢氏卷宗书写了太多朝臣不光彩的发迹黑账,因为当日祸及的范围太大,整个官场都被这份只闻其名却不见其面目震得人心惶惶,愈来愈多的人卷入卢氏狱中指控的罪行,纷纷落马。
因为从前便与卢氏有着过节,还未及被卢将军指名道姓点出来,因畏罪先行引刀自裁的官员,甚至不下五个。
卢氏未肯交出卷宗,却于狱中暴亡,于朝中大多数的人自是大快。
然而卢氏曾经扬言,这份卷宗被他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卢氏虽亡,但只要有这份东西留存于世,世道便无法彻底安宁。如果此卷宗落在了别有用心的人手中,此物很可能成了一些人之间狗咬狗的利器,而站在这些鹬蚌身后等待获利的渔翁,也许就是这场风暴的最大赢家。
这样的局面是当权之人最怕见到的,故而当日,最想得到这份卷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帝。
是时连破奇案的纪暗探临危受命,从先皇手中接下密旨,专门负责密查此案。
虽是一桩非同小可的大事,当时先皇对此事的看重程度还是令纪陶十分费解。他生怕纪陶不够尽心,对他表示了很大程度的激赏,甚至要将自己的女儿,五公主赵思凡下嫁与他。
纪陶辞婚之后,不得不立下状书,立誓要将这份卷宗找出。
然而查案两年间,纪陶遇到的怪事简直数不胜数。
首先是经常会有匿名人士送给他许多线索,这虽然在他查其他案子时也会遇见,但这一次他是密查,怎么依然会有人收到了风声?而且从前的收到的线索总嫌琐碎,这一次冥冥之中却像是有一只无形之手,在牵引着自己往正确的方向前行。
青瓷盒、指向遂州公主墓的路径……这些消息得来时并没有遇上太多的凶险。然而在查案的过程中,纪陶用他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发现很多案子居然都与手头密查的卷宗案,有着某种奇特的瓜葛。
审问益王府血案嫌犯的时候,曾经听他提及过西京的春水轩;大哥与谢家军当年失踪的确切人数乃是九万九千九百三十六人,玄黄塔案的遇难人数恰是九百三十六人,而他所得线报,那份卷宗之内涉案的总人数,正巧是九百三十六人。
甚至更早的二十五年前,秦骁虎生父孙晋谋失踪于雪域的那小支先锋军,失踪的人数亦是三十六人。
纪陶不得不将这些案子放在一起来思考。
尽管遇到了那么离奇巧合的事情,查案的顺利程度已然十分难得,毕竟是意气风发的岁月,况且还等着早些复命早日成亲,办事更有些急功近利。纪陶一度认为,他距离任务的达成,不过一步之遥了。
故而在去年四月初的某日,当纪陶终于取得了那份卷宗的复本,并且确定了正本安全的方位,他觉得这下可以回去复命了。他决意先顺路去小姑娘家中提了亲,而后领她回京。
唐糖还能帮他打开留在京城的那只青瓷盒,到时候携着里头的东西一并带给先皇述职,这一切着实再圆满不过。